文/許衛國
劉蘇究竟到沒到過朝鮮,無人可知,他說到過,問他朝鮮如何,他又說不出道道來。兵肯定是當過的,黃帽子為證,民兵營長為證,后來得知,他們車到丹東,戰爭結束了,要不了那么多人,他就回來了。其實,就是沒到朝鮮又如何,比那一輩子沒出家門的要不知高強幾百倍。可劉蘇就怕人知道他沒去過朝鮮。抗美援朝是最可愛的人,他想做最可愛的人啊。劉蘇雖說是軍人,在一般人看來,還不如沒當過兵的朱發貴——朱禿子。
劉蘇之前,是朱禿子當民兵營長,朱禿子沒有當過兵,但是能說會道,表現積極,當上了民兵,那一年去縣里訓練三天,隊列、瞄準、班進攻,利用地形地物,他知道的還真不少。劉蘇是正規軍也不會這么多。老書記說,朱發貴,民兵營長可不是鬧著玩的,眼下蔣介石要反攻大陸,我們這里可是第一道防線。朱禿子腦袋像鋼盔一樣發出金屬的光澤,對老書記行剛學來的軍禮,說,請組織放心,他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有天夜里,老書記有意試驗朱禿子的功力。那晚,朱禿子睡得很沉,老書記在他耳邊放了三個鞭炮才開始揉眼。
老書記面色嚴峻地說,不好了,國民黨空降特務在我們南湖小樹林了。朱禿子一聽,忍不住發抖,把褂子當成褲子穿。老書記說,這大熱天你抖什么?朱禿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老書記,我是氣的,你想這蔣介石早不來,晚不來,干嗎夜里來,我可是沒練過夜戰呢”。老書記說,你整天還班進攻連進攻呢,走,抓特務去。朱禿子抓起一根棍子勉強地跟在老書記后面,埋怨老書記不該把槍都交到公社保管。老書記說,你聽說,小八路笤帚疙瘩抓俘虜嗎?朱禿子說,那,我回去找笤帚疙瘩。說完就跑回家了。老書記暗自發笑,心想著狗日的真要遇上戰爭不就完了嗎?還營長呢。事后,老書記要開除他營長職務,朱禿子跪在地上說,老書記,啊,老書記,你這不是沒真打仗啊,要是真的,你看我打給你看看。老書記沒辦法,還讓他繼續干。
那一年,上級要檢查民兵工作三落實,挨個大隊檢查。眼下蘇聯在邊境屯兵百萬,我們這邊也不示弱,我們七億人民七億兵,萬里江山萬里營,我們希望早打,打大仗,打核大戰。任何敢于侵犯我們領土的反動派,都要他淹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那么事關國家存亡的大事,老書記問朱禿子,民兵三落實能否過關?朱禿子說,能!朱禿子有個習慣, 重視吃喝,這也是他從政的主要動力。那天早上汪小鬼家劁豬,請他去喝酒,忘了今天的檢查。早晨喝酒,酒力加倍,朱禿子出了汪小鬼家,見太陽如月亮,以為半夜,就昏昏沉沉回家睡覺了。
這時,公社武裝部長已經趕到。第一個項目是民兵緊急集合。武裝部長下達命令后,找不到民兵營長,老書記只好拿起鐵棍猛敲犁鏵。民兵們聽到這特殊的約定,都往大隊部跑,民兵連長把隊伍整好,還是不見營長。老書記私下派人去找,朱禿子正在長吁短嘆地酣睡,被來人拖醒,告訴檢查已到。朱禿子頓時觸電似跳起,舀起一瓢涼水就往頭上倒,水無遮擋,流速極快,幾乎沒有感到涼意,于是再來一瓢,神智恢復,腳跟堅定,一口氣跑到大隊部。武裝部長問道,你們這樣能應對蘇聯的突然襲擊嗎?人家飛機十分鐘就飛到北京了。朱禿子說,我向你匯報,我們搞了一個“加餐”訓練,那就是在營長犧牲的情況下,看民兵能不能集合起來?武裝部長聽了,笑了,嗯,人說麻子點子多,你禿子我看點子也不少啊。武裝部長并不認可朱禿子的狡辯,但是檢查驗收是通過了。在全縣民兵工作總結大會上,朱禿子經驗被武裝部長說成規定動作得滿分,自選動作有創新,而受表彰的是武裝部長。朱禿子沒有去爭這榮譽,只是居功自傲,常在眾人面前說部長沾了他的光。部長說,你哪兒有光?不就是你禿頭嗎。我要不是運用辯證法,一分為二看問題,把矛盾轉化,你那就叫臨陣脫逃了。劉蘇當民兵營長最興奮的是征兵時節,小青年們整天馬蜂一樣跟著他,還嗡嗡地嚷著,劉蘇就疾走,邊走邊說,等支部研究再說。他講得沒錯。當兵談何容易!不是戰火紛飛年代,去了就很難說能不能回來,回來是殘廢軍人,還是烈士證書也說不準,時下當兵,吃的比家里好,早晚都有油鹽,穿的比家里好,軍裝一穿,羅鍋腰都能直挺挺的,真威風啊。往年還要唱:”媽媽放寬心,媽媽別擔憂,光榮服兵役,不過那三五秋,門前栽棵小桃樹啊,桃樹結了桃,回來把桃收”。現在不要唱,哭著要去呢。劉蘇講得對,支部研究,就得老書記講話,那家孩子老實肯干,哪家家庭成分好,才可以去,去什么?先體檢,身體合格了,還要政審,最后上級拿著一張紙顛來倒去,能不能實現夙愿,就看那手怎么顛來倒去。劉蘇是武裝部長直接下級,說幾句好話,部長也會嗯嗯應答,順水人情也會給劉蘇,應征青年家長就塞包煙給劉蘇,劉蘇說,不要這樣啊,你要這樣,本來能去我也不讓你去。有的人心就不踏實,就去公社、縣里找得勁的人。
倒是老營長朱禿子得到實惠,也不知真幫上忙,假幫上忙,總是對錄取人家大人說,你這孩子,危險吶,差點就被人家抵去了。這個時候,朱禿子耳朵上夾滿了煙,多管火箭炮似得。酒喝得歪歪倒倒,在草堆旁睡醒后才回家繼續睡。劉蘇老婆就罵劉蘇沒本事,當職的還不如下臺的。劉蘇的老婆后來跟人跑了,劉蘇一氣之下又帶頭做了結扎手術,在全縣宣傳,還發了獎金。劉蘇女兒到了南方從事男女聯歡活動,發了財,后改了行,沒改象征——開了加油站,回家接劉蘇來做保安,其實是享清福。始知劉蘇已于年前,在等待鄉政府春節慰問信到達以后,不久即過世。女兒用本地方言和外地方言混合著,說,我爸就是窮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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