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回老家過春節,正趕上下雪,雪很大,一會就覆蓋了地皮,望著滿街道白茫茫的積雪,我想起了我的大伯,大伯攥著那把大掃帚用力掃街道的情景浮現在我的眼前。
大伯叫劉慶華,是村里的普通村民。他長年給生產隊里積肥,農忙時也下地干農活。可大伯總是在不耽擱生產隊里給他的分內工作之余,抽空去掃街道,他就那么攥著那把大掃帚一下一下地掃了近三十年。
大伯掃街道是自愿的,也是義務的。街上有了落葉雜物他要去打掃,街上有了牲口家禽糞便他要去清除,街上有了積雪他怕路滑摔壞村民,就一刻都不耽擱,掃帚和鐵鍬一起上,常常是背著雪花掃積雪。大伯和父親沒分家,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我小時候常常飯前去大街上找大伯回家吃飯,我每次找他吃飯,他總是那句話:“你們先吃吧,別等我,我掃完了就回去。”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起村里有人說的:“慶華這老爺子真傻,人家休息他掃大街,人家吃飯他掃大街,人家躺在熱乎乎的炕頭上睡大覺他又早早地去掃大街,不要工分還不算,連飯都顧不上吃,餓著肚子掃,圖啥呀?”是呀,大伯究竟圖啥呀?直到有一天大伯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你生在新社會,不知道舊社會是什么樣子,我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吃盡了舊社會的苦,那時候給地主老財家扛長活打短工,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甭說穿衣了,就連肚子都吃不飽,現在共產黨讓窮苦百姓過上了吃飽穿暖的好日子,我們應該做點力所能及的有益事,做好事不分大小,只要你能做,沒有私心地去做了,就是在回報黨的恩情。”大伯的一席話讓我讀懂了他的心思。
山村的街道像樹杈一樣,街連著戶,戶連著街。那時的街道坑坑洼洼的,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不但難清掃還很費力氣。大伯掃街道從來都是從街道一直掃到各家各戶的大門口,掃完這條街又掃那條道,掃完這家的大門口再掃那家的,許多時候人家在屋里吃飯,他正掃人家的大門口。在我的心里大伯就像個鐵人,不知道累也不知道肚子餓,只要一拿起那把大掃帚他就放不下,啥時候清掃完啥時候回家,就這樣他時常是午飯吃的是早飯,晚飯吃的是午飯。一年四季,他除了下地干農活就是掃街道,他的身影幾乎天天都出現在大街上。
記得那年冬天,我家后山上摔下來一個人,大伯跑過去背起那人直奔馮家峪醫院。這家醫院距我們村少說也得五里地,翻山越嶺穿山溝,山上除了植被和柴禾茬子就是石頭,溝里也只有人蹚出來的崎嶇小路,甭說背著一個人了就是空著手走也免不了磕磕絆絆的。大伯沒走多遠,穿的鞋就被石頭縫夾掉了一只,他顧不上找鞋就那么穿著一只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布襪底磨透了,柴禾茬子扎破了他的腳,鮮血染紅了襪子,但他一刻也沒停歇,忍著劇烈的疼痛直到醫院。大伯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已是滿天繁星。
這天夜里下起了大雪,早上的積雪已沒過腳面子,北風席卷著雪花像皮鞭一樣在空中狂舞著,抽打在臉上刀割一般,村里許多人怕冷不敢出屋,可大伯不顧腳傷,天剛蒙蒙亮他就去街上掃雪了,早飯也沒吃,直到掃完街上的積雪才回家。
大伯的腳傷凍壞了,血膿與布襪子粘在了一起,我看見大伯脫襪子時臉色煞白不時地抽搐,嘴一咧一咧的,襪底上的血印一會比一會大。我心酸了一下,哽咽著說:“您別硬往下脫了,血都印出來了,多疼呀!”大伯讓我拿來剪子,他把襪子剪開才脫下來。大伯上點藥就躺在了炕頭,我看見大伯渾身哆嗦縮成了一團,便拽過來兩個被子蓋在大伯的身上,我摸了一下大伯的額頭,熱得都燙手了,我想肯定是凍感冒了。
大伯服了兩天藥感冒好多了,腳上的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因走不了路他只能在炕上待著,這是我記事以來他第一次因病在家休息。
幾天后的傍晚,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夜里也沒停,天亮了地面上的積雪已有半尺多厚。大伯坐不住了,腳傷還沒好利索就又要出門去掃雪。大媽想到大伯的腳傷好一點就得去掃街道,就做好了一雙棉襪子,大媽對正要出門的大伯說:“把這棉襪子穿上,腳傷還沒好利索呢,再凍壞了更得受罪。”大伯穿上棉襪子,拿起掃帚和鐵鍬走出了家門。
天黑了,村里許多人家都已經吃完晚飯,我再次去街上催促大伯回家吃飯,大伯像是沒聽見我在催他吃飯,仍然用力掃著雪,雪掃完了,他直起腰用手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嘴里自言自語地說:“街道要是硬化了就好掃了,就更干凈了。”我知道這是大伯已久的盼望,也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夢。
大伯去世了,他用近三十年義務清掃街道,告訴人們什么是無私奉獻。大伯的精神感召著我,也召喚著村里人,許多人學著大伯走出家門掃街道。現如今村里硬化了街道,有了保潔員,實行了垃圾分類,專人專管。望著那干凈整潔的街道,我想高聲告慰大伯的在天之靈:大伯,如今咱們村的街道硬化了,更整潔了,您的夢想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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