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的雨季又在一個午夜里轟轟烈烈地來了,電閃雷鳴之后,緊接著就是狂風(fēng)暴雨,熱鬧地?fù)舸蛑萃獾氖澜纭_@刻,尚在睡夢中的人也不得不揉著惺忪的睡眼立起身來將開著的或半掩的窗戶關(guān)嚴(yán)實(shí),否則那瓢潑大雨就將毫無忌憚地沖入房間里,向生活于此的人類宣告夏季已經(jīng)到來。
一夜夏雨過后,天上還泛著一層淡淡的昏暗,倒是那房前屋后的樹林、竹林都被洗刷得干干凈凈的,葉子上慢慢匯集成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掉下來,輕輕叩開處于春困間的泥土,再緩緩浸入地下。在這樣的時刻,站在旁邊的我,好像聽到了雨水和大地正在對話,這對話內(nèi)容里帶著對生命的尊重和報答。倏爾,全身的皮膚會稍稍一下發(fā)麻,令人捉摸不透和難以為忘懷的往往就是一剎那間穿越身體后的震撼和感動。人,免不了要感動。
兒時雨后的清晨,一般都是不會出門游玩的,倘若要出去,就非得悄悄從老房的后門離開再一溜煙跑到隔家相對較遠(yuǎn)的地方才停下腳步,要不然母親的呼喊聲里通常都帶有某種看不見的魔力把我們的腳步牽扯著朝家的方向趕。那時,家中沒有洗衣機(jī),在雨后的農(nóng)村,整個世界都屬于泥巴,只要邁出那個小小的覆蓋著淺淺水泥的院壩,不到一會兒,人們都要成為真正的泥腿子和泥人。因此,母親大多數(shù)的時間是不允許我們跑出去漫無目的地瘋玩的,而恰是如此的禁止卻讓我和弟弟們意圖沖出去的想法強(qiáng)烈加深,我們的慣常伎倆就是當(dāng)母親正在切菜或張羅早餐的面條時,趁她不注意,飛快地越出房子,然后壓著聲音像偷渡的難民一樣朝后面的弟弟們呼喊跟著我,不要跟丟了,要注意腳下的石疙瘩??當(dāng)母親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我們不在的時候,她便一遍又一遍地喚我們的乳名,我們在不遠(yuǎn)處聽著她的聲音,不敢回應(yīng),聽不到母親的聲音帶著怒氣時,我們是不會回答的,即便知道母親這次肯定生氣了,我們也不會立刻就往家里回,畢竟外面的樂趣實(shí)在是太多了,為了興趣,我們甘愿受罰。
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杉樹林了。在離老房不過三四里路的地方,有一片長勢一般的杉樹林,記得我很小的時候,這樹是這樣,當(dāng)我長了好幾個個頭的時候,它也這樣。不過這絲毫不會影響到我們對它的喜愛,尤其在雨后,杉樹林里的哪棵樹上有鳥窩早被我們在前期的偵查活動中知悉了,今天我們是來收繳的,選擇在夜雨過后立刻行動也是有先見之明的,歷經(jīng)了一夜暴雨的鳥兒往往沒有反抗能力,當(dāng)我們接近鳥窩的時候,那些成年的鳥兒興許還能夠飛走,不過卻總能留下了一窩鳥蛋或嗷嗷待哺的幼鳥,這時我們小心翼翼地將鳥窩取下來,用手臂護(hù)住它,然后興奮得忘記了母親的憤怒就迅速朝家的方向飛奔而去。回到家門口,母親已經(jīng)備好了小竹棍等著我們,作為此次行動的領(lǐng)導(dǎo)者,我往往沖到第一個位置第一個接受處罰,于是母親用小竹棍打我的手心,我忍著痛,堅決不掉下一滴眼淚和喊一聲手下留情,以給后來的受罰者作楷模。不過,隨著歲月的變遷和時間的沉默,母親不知道從哪一年不再責(zé)備我們,而是經(jīng)常給在外面求學(xué)的我們打電話,問這周末回不回家。多年過后的我,很是懷念那樣的小竹棍抽打過后的顫抖的疼,疼到皮膚里,疼到一種再也回不去的曾經(jīng)。
待母親一一處罰過后,我們狼吞虎咽地把面條解決了,就把剛才放在外面圍墻下的鳥窩藏在胳肢窩下準(zhǔn)備帶回房里,卻一不小心又被母親發(fā)現(xiàn),叫我們立刻把它送回去,我們堅決不干,正當(dāng)這時候,我的祖母就站出來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玩鳥的人將來提筆的時候要發(fā)抖的,寫出來的字就像雞爪刨出來似的。那時的我們誰愿意整天坐在板凳上提筆,誰愿意在快樂面前展望人生,何況那時的我們又怎么會知道什么是人生呢?事情的最后,迫于家里的壓力我們還是又將鳥窩放回原處,也許如我們離家一樣,母親會擔(dān)心我們,倒是現(xiàn)在我們把鳥兒的家都給端了,不知道鳥兒們又作何感受??
雨后,除了跑去杉樹林,我們還經(jīng)常要去河邊,那時的河水一旦遇上暴雨天,河水就變得異常渾濁,此時魚和蝦就要游到有清水注入的地方,而它們不會知道在那里我們早就鋪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待它們的來臨??我記得那時候,最喜歡聽到父親的一句話就是——孩子們,今天我?guī)銈兿潞?這句話在那時看來太為重要了,它是母親擔(dān)心的定心丸,也是我們可以不再為下河找借口的砝碼。那一天,當(dāng)我們身上的衣服被稀稀落落的小雨徹底淋濕的時候,我們總能滿載而歸。晚上的餐桌上,母親把今天的收成巧妙地轉(zhuǎn)換成一道道可口的美味,那時洗了澡換了干凈衣服的我們快樂極了,于是又狠狠地吃下了好幾碗米飯,我和弟弟們相視而笑,一天天的光景就如此散去。
前幾天的晌午,天色從明朗一下子就陰沉下來,頃刻間,大雨直下不止。我坐在離家100多公里的一棟樓房里,往窗外看去,漫天的雨水和狂舞的大風(fēng)遮擋住我的視線,我看不見昔日的很多景象,但卻不為此而煩惱,心底,一段清晰的脈絡(luò)和往事正從嘩啦啦的雨聲中向我走來,它帶來了我所要的全部訊息和生活的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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