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兒時的這首記事童謠,帶給我的除了甜蜜的回憶,更多的卻是諸多的疑惑。
一、唱大戲這種事關鄉村精神文明建設的活動,為什么總在姥姥家進行?
二、唱大戲這種文藝活動與拉大鋸、扯大鋸體力勞動之間有什么必然的聯系?
三、唱大戲這首兒歌對兒童有什么教育意義?
《拉大鋸》的童謠廣泛流傳于整個華北,而且還有許多版本。還是先說一首我記憶中的版本吧——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
接閨女、請女婿,小外孫子也要去。
不讓去,“嘰里咕嚕”滾著去!
其他的版本前面幾句都一樣,只是后面稍有不同,大致有這么幾種——“接姑娘,請女婿,就是不讓冬冬去。不讓去,也得去,騎著小車趕上去”;“接姑娘,送女婿,小外孫也要去;姥姥不給飯吃,上房后吃巴巴蛋去”;“他媽不讓去,嫌他太淘氣。姥姥家不給飯吃,舅舅給殺個大公雞,蒸也不蒸熟,煮也煮不爛,急得外甥直打轉”等等吧,基本一眼可以看出,這是一首由“娘家人”出品的作品。
這樣的歌謠,可以是媽媽說、姥姥說、舅舅說、姨姨說,絕對不會由爸爸說、奶奶說、叔叔說、姑姑說,因為,這會很掃婆家人的面子。
二
這是一首有行為動作,有情節發展,有詞法比興,合轍押韻、朗朗上口、富于音樂感的童謠精品。流行面之廣,僅次于那首“小小子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
想象一下:媽媽盤腿坐在炕頭上,小寶貝兒坐在對面。溫暖的陽光灑進房間,媽媽用雙手拉住孩子的小手進行“拉大鋸”的游戲。一邊拉來、一邊送去,一邊口中振振有詞地唱著歌謠。特別是到最后一句“嘰里咕嚕滾著去”,媽媽很可能將小家伙兒向后推去,最好讓他打個滾兒,“咯咯咯”的笑聲似春風、如春水一般,溫柔拂面、沁潤心田。媽媽們也在這種有意無意的游戲間,完成了對兒童的“母姓教育”。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童謠,每一段童謠,都充滿了美好的童趣,不論內容是否有教育意義,都會帶給人們童年的回憶。可以說,孩子們都是伴著童謠長大的,沒有童謠就沒有童年!
話雖這么說,但是具體到這首“拉大鋸”怕是“當事人”——小嬰兒還懵懂無知。因為這是一首配合對孩子進行坐臥練習而研發的歌謠。按照老話說,孩子“三翻六坐七滾八爬十二走”每一個環節都很關鍵。在訓練孩子視、聽、觸、味、平衡感時,再配以動聽的歌謠,即可完成對孩子的身體及心靈的撫觸按摩。媽媽們也就會抓住這一難得的時機,“乘虛而入”,不管此時的孩子聽得懂聽不懂。
針對這一現狀,“眼里不揉沙子”的“婆家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當孩子初萌人事時,婆家人打響了“自衛反擊戰”。一首“男性教育歌”橫空出世——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兒干嘛?做鞋做襪兒,點燈說話兒,吹燈就伴兒,早上起來梳小辮兒。
這種“赤裸裸地教唆”說到底,在警告孩子(特別是男孩子),去姥姥家看看戲是可以滴,但是別忘了為奶奶家傳宗接代的使命。
三
掰扯完這首兒歌的“社會文化背景”之后,我們來說說:拉大鋸與唱大戲。
拉大鋸這種活計在電氣化的今天怕是早已消失了吧?在當年的大馬村還是可以時常見到的。特別是村里的老人突然去世,家里又沒準備好棺木時,只好現伐木、現破板材、現打棺材,這在當年的農村有個專用名詞叫:“趕熱活”!
趕熱活中最苦最累的環節就是,破板材。因為樹是現伐的,濕重凝澀,根本拉不開鋸。所以,必須兩個人把木頭架起來,呈高射炮狀,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依照畫好的墨線,使勁拉動大鋸才行。每次施工周邊都要圍觀很多人,就跟看戲一樣。可這種活計所受的罪,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為此,村民們還特制了一則“葷謎素猜”的謎語記錄之——“兩人面對面,光著膀子干,為了一條縫,累了一身汗”。
嘿嘿!
至于唱大戲,那可就熱鬧多了。
秋忙過去了,麥子也種上了,地里的活茬就少了,人們閑下來了。地光場凈的時節,農人們的心里就會荒草叢生。燒掉這些“草”,要么用酒,要么就用比酒還要濃烈、還容易上頭的廟會。而唱戲永遠是廟會的主角!
每年的農歷九月二十八廟會,照例由村里主事的張羅。到縣上請上一臺戲班子,連唱三天。為的是聚人氣,提心氣兒,讓荒煙蔓草的心靈得到慰藉。村里家家戶戶接閨女、請女婿,三姑六舅地也都相跟著歡天喜地串親戚,總要來來回回地鬧上兩三天方才停歇。
請注意:每回唱大戲莊戶人家都要接閨女、請女婿。由此,我們也就明白了:并不是姥姥家總唱大戲,而是奶奶家也在唱。只是看待這事的角度不同罷了。
大馬村人常把看戲叫作聽戲。地處京西南農村的我們,并不喜歡高雅的京劇,也不太聽得慣高亢激昂的河北梆子,我們村里的人都喜歡聽評劇(也叫評戲)。
評劇發源于京東唐山一帶,特點是念白和唱詞口語化,非常容易聽懂,因此很受村民們的歡迎。
比如,同樣說天黑這件事。京劇《貴妃醉酒》里說“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好一通折騰;可是到了評戲里就簡單多了:“鳥入林、雞上窩、黑了天.....”
評戲有許多小戲很有意思:《小女婿》、《小借年》、《小姑賢》等,這都是些開場小戲,用來熱場。既然花錢唱大戲就要唱“大軸”的——《劉巧兒》、《花為媒》、《秦香蓮》、《棒打無情郎》(也叫《金玉奴》)等,這些戲要么歌頌自由戀愛、美好婚姻,要么鞭撻忘恩負義、喜新厭舊。所以,姥姥接閨女請女婿的用意——“昭然若揭”。
當然啦,一臺搭在村子里的大戲,能使多少看戲的年輕人,芳心暗許、借戲傳情,這得專章論述了。
忽然想起,內地一個發了財的朋友,回報家鄉,為家鄉建了座小劇院。可以觀影、唱戲、打臺球,讓我給起個名字。
我想都沒想就說叫:姥姥家劇院吧!
他問:為啥?
我說:姥姥家唱大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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