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臘月”,是洱源白族人家對“冬天”深切呼喚的乳名。
布滿紅松林和大風車鳥吊山的峰峰嶺嶺,由暗淡的墨綠漸變成耀眼的雪白;蜿蜒前行于峽谷深處的黑潓江水由狂野奔騰漸變成溫柔秀麗;連片在茈碧湖畔的草海濕地碧草綠樹紅花也漸變成枯黃禿裸,殘花敗枝;清澈透明,滾燙如火的大理地熱國上空的水蒸氣凝結成的水霧也越來越白的時候,十冬臘月也悄悄地降臨到滇西高原的洱海之源了。
歷經破土萌發的春,火辣冒汗的夏,果實豐碩的秋,才好不容易到了閑暇靜美的冬之時,頭戴狗皮帽,腳穿大棉鞋,身披厚皮襖的北方人早已隱居于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做著“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的夢想。但撒落在滇西高原皺褶里的洱源白族人家卻只是在身上加條長內褲,加件厚毛衣,布鞋換成皮鞋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躍于寒山冷水淹沒下的村村寨寨了。
冒著濃濃的晨霧,扛一把2.5千克的鋼鋤,踏著霜雪滿地的“三面光”水泥引水溝渠,向高坡處常年冒水的“龍潭”或積攢夏雨秋水的小水窖大水庫走去,將源源不斷而清澈透明的水流引入一坡坡洋芋地,一片片油菜田,一丘丘蠶豆地,一塊塊小麥田,一畦畦大蒜地,來應對滇西北連年特有的“一冬干”和“一春旱”,讓那些耐不住寂寞而破土萌芽的小春幼苗痛快地吮吸著乳汁般的生命之水,然后靜靜地期待來年春天的夢想——金黃芬芳的油菜花在文化名鎮鳳羽熱鬧地開放,翠綠微小的小麥花在魚米之鄉的茈碧湖畔悄悄地抽穗,如斑蝶綴枝的蠶豆花在民族團結示范的三營偷偷地露出笑臉,紫白相間的洋芋花在茶馬古道的牛街爭先恐后地向游人燦爛著,辣香四溢的蒜薹在水鄉澤國的右所沖天怒放,乳頭般的核桃花芽在革命老區的煉鐵峽谷自由自在地盛開??
在金嗩吶聲聲環繞,牛羊滿坡遍地的茈碧大松甸和煉鐵大葉坪的坡坡嶺嶺間,蟲眼斑駁,枝丫蛐扎,渾身是刺,堅硬如鐵的古梅樹林上,鐵紅的花蕾冒著嚴寒,頑強地綻放成花山花海,猶如紛飛的大雪覆蓋著茫茫的群山眾水。身披白色羊皮褂的白族漢子婆娘像在栽菜種莊稼一樣,認真地給自家的梅果樹翻土、施肥、澆水、滅蟲。他們如蜜蜂一樣勤勞的身影,在花海中若隱若現。隨身攜帶的手機里,平時錄制的歡快嗩吶古曲或白族情歌不時從花海深處飄出而迅速飛入耳際。
在“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黑潓江峽谷里,坡坡嶺嶺核桃樹茂密的枝葉被秋風染黃,早已被冰冷的風霜無情地吹落,又在冬日干燥的空氣里風干成黑灰色,然后不約而同地聚集在核桃樹下,均勻地鋪蓋在林間套種的豆麥等作物上,很耐心地等待著難得的一場冬雨,或一場冬雪,抑或來年的幾場春雨,以便化作沃土春泥來養護這些峽谷間,幾代人都分享不完的“綠色銀行”。一棵棵核桃樹像一個個裸露著肌膚的漢子,沐浴著寒風苦雨,欲將厚積薄發,孕育著果農來年豐收的希望與和美。
在蚊蠅絕跡的冬天里,洱海之源村寨里的白族人家的女人們忙著篩撿黃豆,接著以文火炒成半熟,再去皮煮熟,加入土制的酵母菌,盛入布袋密封中保溫發酵,然后以厚實的棉被包裹,防漏氣散熱,進行為期十來天的發酵,制成芳香四溢的“豆瓣醬”?;驅ⅫS豆磨制成生漿,再煮煉成雪白的豆腐,最后發酵成“臭豆腐”。再分別配以適量的自產而純正的辣椒面、熟菜籽油、生姜絲、花椒粉和食鹽等佐料,則可腌制出香辣四溢,滿口生津,增強食欲的“豆豉”或“油鹵腐”。這道一年四季鄉村舌尖上最方便,最下飯的菜肴,是出門在外的游子品味鄉愁,品味母愛的美食,也是饋贈遠方親朋好友的土特產品。
在晴好的冬日里,舀出自產的大粒豌豆,浸泡后打磨成冒泡的生豆漿,再以文火熬制成涼粉,經一夜的冷卻成形后,再用自制的弓形馬尾“線刀”,一刀一刀仔細地切割成薄如紙的涼粉片,或將晶瑩剔透的大米粉碎成面,加入食用顏料,蒸揉成五彩的米粑粑,再以特制的木質“搓凳”,搓壓成如長舌頭樣的彩片,分別在冬日純凈的陽光下暴曬成“干蘭”,享用時蒸、煮、油炸即可。這些都是勤儉持家的洱源白族人家為長年在家待客而準備的佳肴,或一年中入寺敬神祈佛的上好供品。
十冬臘月,是滇西高原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是洱源白族人家純天然的巨型冷庫,以便于風干臘肉、腌制火腿、吹晾酸肝、烤煉豬油、腌制豬肝鲊和灌制香腸等臘肉制品的最好時節。因而這里的白族人家選取一個便于殺生的黃道吉日,將以純天然草葉和純糧,經一年的飼喂催肥的大年豬,從圈中趕出宰殺,再以芳香的干松葉將烏黑油亮的老品種豬燒烤成金黃而縷縷泛香的肉豬。所請的殺豬匠以快刀割取燒熟鮮嫩而香味飄蕩的后腿肉,再讓主婦細細切成“生皮”,在場的大伙不約而同地聚攏來,蘸著梅醋調制的蘸水,進行大快朵頤,在復制著人類祖先發現大火之后的原始“熟食”。當日邀請的遠親近友,左鄰右舍的老少前來歡聚共餐之后,剩下的豬腿板肉便是一年備用的油脂油膏。
婚嫁是滇西北洱源白族人家最隆重最喜慶的日子。因此大家習慣性地把這人生中最美好的“洞房花燭夜”安排在稻粒歸倉、豬羊肥碩的金秋之后,寒冷而靜美、閑適而輕松的十冬臘月。歡慶而高亢的銅質嗩吶,鑼鼓聲聲響徹大村小寨的上空,又紅又長又響的鞭炮在村寨大門前此起彼伏,敬賀的歌舞在泛著水泥石灰味的文化廣場上時時上演,一雙雙繡花婚鞋在三叩四拜中孝敬親人長輩,彰顯出白族兒媳的能干和賢惠。一杯又一杯高濃度而永遠不醉人的喜酒,在敬酒的嗩吶調里頻頻相互碰撞,讓千里奔來的打工者將喜氣盛開在俊朗的臉上。
霜雪覆蓋下破土的幼苗、寒風冷雨里綻放的梅花、晨霧繚繞中挺立的核桃枝干、蚊蠅絕跡里發酵的辣香兼備的豆豉、冬日暖陽下晾曬的五彩干蘭、松香烈焰燒烤出的美味年豬、鞭炮嗩吶聲里興奮的嫁娶??這一切的一切,在滇西高原的大地上,在百花凋零,千蟲寂靜,萬木蕭瑟的十冬臘月里,都為來年欣欣向榮的春天,靜靜地孕育著新的生命,新的希望和新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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