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語叫:三里不同風,五里不同俗,這話聽著邪乎。
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老家農村,村連村、戶連戶,有的同吃一河水,共耕一塊田,風俗上能有多大的差別?要是說每個村有每個村的小秘密,每個村都有只有本村人能聽懂的話,這倒差不多。
就說我們大馬村吧,就有許多村人自創的土語、俚語、歇后語。
比如:在本刊2015年第六期中刊登的《大馬村記事》一文中,有“大馬村三件寶——蚊子叮、圪蚤咬,晚上睡覺蛤蟆吵”“驢拉車、馬駕轅、兒子趕車不要錢”等俚語。除此之外,今天再說三個吧。
李志新的耳朵——配嘚兒!
有句歇后語叫:“聾子的耳朵——配嘚兒”。 “配嘚兒”就是擺設的意思。這句話現在看來很有歧視殘疾人的意思??僧斈贽r村哪有這些講究。
那怎么變成了“李志新的耳朵” 呢?難道李志新也是失聰之人?不是,李志新非但不失聰,而且比別人還多幾個“聰”——聰明之極!
他當過兵,見多識廣,心靈手巧。會修各類農機具、無線電,這在農村算得上是極品人才。
那年,村里要買拖拉機,選拔一名拖拉機手。好家伙,這在當年不亞于現在開奔馳、寶馬。年輕人誰不動心。因此,體檢那天,全村的適齡青年都聚到了公社衛生院,接受選拔檢查。
他一路過關斬將,幾乎所有體檢項都是優。就剩最后一項,測試聽力了。這時,外面進來一伙人,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老人。李志新一看大驚失色,那老人是他爹。
他爹在后園子看西瓜地。一群野孩子偷瓜,追趕時被一塊磚頭擊中。
李志新聞聽怒火萬丈,可是,最后一項聽力測試在等著他。
所謂聽力測試,其實很簡單。就是衛生員手拿一個類似U型磁鐵的音叉,在腿上敲一下,再放到你耳邊晃動,聽力好自會聽到嗡嗡作響。
可是,那天衛生院的音叉壞了。小衛生員只好在他耳邊輕聲說:拖—拉—機!
李志新正在氣頭上,心亂如麻,聽岔了。
他一回頭,怒目橫眉地對衛生員說:nmb!
胳肢窩里夾柿子——沒這么(漤)懶的!
我們大馬村所屬的房山區是著名的磨盤柿之鄉。
成熟之際,漫山遍野火紅一片。像極了房山人掏心掏肺的火熱性格。
“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杮子紅了皮”,這句標本式的、紅彤彤的民諺,基本上沒我們村兒什么事兒。因為,我們村兒平安“無柿”。
大馬村是個平原村,有幾棵棗樹、幾棵梨樹,一片桃樹、杏樹、李子樹,就是沒有柿子樹(作為農村孩子,心里邊不裝幾棵果樹,那童年就真的是慘不忍睹了)。
我們村人想吃柿子,只有從山里邊弄。因為當年路途遙遠,且路況又差,太熟太軟的柿子,禁不起顛簸。從而,造成我們只有吃生柿子的狀況。
熟柿子,那是多大的誘惑呀!
皮薄透明、吹彈可破的“一兜兒蜜”。咬一口“吸溜”一聲,紅色蜜汁兒噴涌而出。像久別的戀人,親吻有聲,“小舌”互攪,那滋味.....嘿嘿!
可生柿子就大煞風景了。
青杮子澀人,舌頭“拉不開栓”。咋樣克服這種“猴急”的心魔呢?答曰:人工催熟。
人工催熟法,土名曰“漤”。讀:“ lan”,與懶字同音。
漤柿子因居處不同,方式也各異。小河邊的,把青杮子投入河中,沙土埋了,采取自然脫澀。不挨水源的,在家用溫水泡。缸里盆里每天換一遍溫水。自然方式,脫澀時間長,須十天半月;加了溫水的,五六天即可。
如果還有更簡潔、省事兒、偷懶的方法,可能就是用“胳肢窩夾著了”。于是,一條民諺脫穎而出。
我們村對于那些偷奸?;娜耍S么嗽捰栔?/p>
那年,老師罰我抄生字,每個抄兩遍。我一手握兩支筆,一氣呵成。后事情敗露。老師嚴厲斥責我說:胳肢窩里夾柿子——就沒見你這么懶(漤)的!
年糕掉豆——找拍!
這眼看著就到年關了,一進臘月咱農村就忙活起來了。城里人發明的那首“籌備新年倒計時歌謠”——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磨豆腐??與我們農村的過法不盡相同。
甭看城里人說的熱鬧,但做的不一定咋樣。
他們大都是圖方便花錢去買。也不能說他們懶,而是條件有限。
比如說磨豆腐吧,在城里誰家有驢有磨折騰這事兒?
農村可“不”!寬門大院,大把的農閑時光,有過年的緊迫感,卻沒有局促感。一進臘月,農村人就寬寬綽綽滴準備年貨。其中,蒸年糕就是一個大項目。
先是淘黃米、泡黃米、“占碾子”(用碾子的人家太多需要排大隊)、推碾子攆黃米(要相互幫忙。這東西黏性大,碾子推得不能太快,要勻速慢行,體力消耗極大。)、過細蘿篩面、蒸年糕。
年糕的蒸法——盤鍋臺、燒柴火、水翻花,鍋里的“大箅子”(籠屜)上鋪上白紗布,先鋪一層泡好的紅小豆,再撒一層厚厚的黃面,之后就是一層紅棗 、一層黃面的累加,要弄得瓷實了才行。最后,蓋上“降蓬”——一種用稻草與秫秸制作的蒸年糕專用的鍋蓋。當濃香濕重的白氣塞滿房間,隨便走進一家,不用吃,聞一鼻子都能飽。
年糕蒸得了,出鍋時要提起那層紗布,倒扣著放到案板上。檢驗一個主婦水平的時候到了。揭開紗布,講究上面那層豆子不能掉一顆。如果豆子松散,就要使勁“拍”實了。
于是,一條“村諺”應運而生:年糕掉豆——找拍!比喻,對那些做人懶散、“沒正型兒”的家伙,要狠狠教訓才是。
這條村諺應用之廣令我吃驚!
還說我吧。那年我們班從外地調來一個新班主任,剛來半個月,就召開家長會。會后,他留下我娘,談我學習的事。他們的對話我在門外都聽到了。
他說:這小子很聰明,就是不正經“玩兒活”(用功)。
我媽說:您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他冷笑一聲:哼哼,我看他是“年糕掉豆——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