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的漂泊,我就像水面上的那葉浮萍,隨波逐流,搖擺不定。但對故鄉,對兒時的記憶,卻是我歲月河流中的那座島嶼,仍然在那里巋然不動。它讓我忍不住地時時回望,那是我人生經歷的一種苦澀和甜蜜,它只能存放在我生命的圣壇上,而我卻永遠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安徽阜陽是我的故鄉。我家五個孩子,都是女孩,聽父母說他們為了要兒子,我才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沒想到我成了這個家的第五個丫頭,因為家里窮父母把四姐送給姑姑家養,這種事情在當年很普遍。在那個年代整個村子每家都是4個孩子以上,除了我家都是女孩,每家最少有一個男孩。所以到收割的季節,我家里的農活最后才能干完,鄰居都來幫忙,整個細節記憶猶新,割完麥子,把麥子用板車拉到麥場地,把所有麥子集聚在一起,就可以找打麥機過來打麥子,那時候機械特別少,不過老天爺還很眷顧鄉下農民,在我的記憶里,收割的季節很少下雨。我從小就不愛干農活,大家干活時我送水、買冰棒,那時有5分一個的,最貴的是一毛錢一個,里邊加點紅豆,而且一人最多吃到一個,也可以用兩個雞蛋換一個冰棒。整個夏天也吃不著幾個。到了晚上,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在一個河里洗澡,很多人的“蛙泳”都是在這條河里泡出來的。麥場需要有人看,我們玩得比較好的伙伴們一起,用涼席做地鋪,用衣服做被子,數數星星看月亮,那時候也不知道“害臊”,真是童年無忌。
最喜歡過節,或者走親戚,只有這樣才有機會吃到肉,我記事時爸爸每個月工資30多塊錢,他是我們村里唯一一個吃公糧的人,家里親戚多,開支大,即使自己不吃肉,來親戚了,我媽也會讓三姐騎車到5里路外的集上買魚肉,有時候沒錢還會賒賬。我在家里排行最小,但個子最高,一年也不買件新衣服,走親戚時都覺得自己穿的衣服舊不好意思去。盡管如此,不過聽說哪家親戚有紅白喜事我還是爭著去,因為有好吃的,豬肉都是自家養的,菜也是自家種的,菜葉綠油油的,雖然只有豬肉,做菜師傅也能把它做成七碟八碗,讓人忘我地飽餐一頓。我們那里雖然窮,但是風俗習慣卻是特講究,也許是叫窮歡樂,無論喜事白事都會請農村自己組建的小樂團,那些年流行的歌曲《小芳》《大花轎》《阿蓮》等,雖然演奏的不是那么正規,但還是覺得特別好聽。還有跳舞的,也不知道她們跳的是啥,很羨慕,心里想我要是能上去跳一跳多風光,就是不敢做。家里有條件的還包上幾場電影,那時候村里,一年也看不到一次,能看上一場,那心里就別提有多美了。我上初中了村里也沒幾家有電視機的,僅有的也是黑白電視機,誰家有電視機誰家最熱鬧,大人喜歡看《封神榜》《渴望》《青青河邊草》等,我們小孩愛看《還珠格格》,搬個小板凳,端個飯碗,看完兩集,這頓飯也算是吃完了。
一年最興奮的節日就是春節,這個時候可以吃到雞、鴨、魚、肉,更幸福的是有壓歲錢,在臘月二十三小年時,村里會選擇幾家養的比較肥的豬宰殺后大家分,這幾天整個村子都散發著燉肉、炸魚的味道,年三十晚上要蒸饅頭,不過第一鍋饅頭要放到院子里供給老天爺吃,半個小時后我們才能吃到,從年三十開始一直到正月初三都不能掃地,老人家說會把財氣掃出去,我們幾個小伙伴三十晚上開始打牌,這個時候玩得再晚父母也不會催著回家睡覺。到鄰居家看春晚,即使困了也不能睡,因為到了初一凌晨12點就要放鞭炮接年,我們拿著手電筒去撿散炮,誰家買的炮大整個村都知道,我們會提前幾分鐘過去,把撿到的炮第二天早上自己放著玩,嚇唬小伙伴。初一、初二不能走親戚,這兩天只吃餃子,吃完飯就串門、嘮嗑、打牌,桌子下面放個火盆,好暖和,好開心。到了初三要先去奶奶叔叔家拜年,到正月十五之前親戚要走完,我有兩個舅舅、一個姑姑、三個姨,不是至親的叔、姨、姑、舅也要去,所有的親戚拜訪完,我的壓歲錢也不到100元,回家還要上交,媽媽只給我幾塊錢,不過也很開心,可以買自己喜歡的貼花,買些小零食。正月十五整個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去趕廟會,如果是晴天,大家都坐村里的拖拉機去,如果是雨天大家一起走路去,廟會在5公里以外,整個鎮只有一個廟會,人山人海,滿街的大紅燈籠高高掛,龍燈舞、獅子舞、花鼓燈都盡在廟會上。
我上初中那當兒,鄉鎮開始鋪路,每家每戶外墻上都寫著“要想富,先修路”。集體出錢,一家派一人去修路,我特別開心,下雨天終于可以不用走泥路了,而且路兩側栽了楊樹,春天早晨,能聞到楊樹剛冒出嫩芽的清香味,一路聞到學校,這條路給村里增添了不少色彩。沿著新的水泥路走出村子,路兩旁田野平疇上,一排排泛著新綠的玉米苗,在微風中輕輕地抖動,牽動我的新潮泛起一陣陣春的漣漪,激動著某種青春的渴望,和對未來一種莫名的憧憬。在上初中的三年中,我無數遍地走過這條小路,它讓我領略到了鄉村田野四季的風景,讓我感受到了外面世界和我的鄉村正在悄悄地發生的變化。這里有我與本村同學留下的嬉笑和歡樂,也有我獨自往來時漫無邊際的思索,與片刻的凝神。從那一時刻起,我就暗下決心:要好好讀書,爭取從這條小路走出去,走到外面的世界去,那里肯定非常的精彩。
從大學畢業有了工作,有了家庭,至今我也沒有回去幾次故鄉。去年開車回家自己都找不到原來的路了,我記憶中的那條小路加寬了,原來的村里低矮的平房都不見了,各家各戶都是到了南方常見的那種樓房,村子東頭全種上樹。地也沒有人愿意種了,盡管收割時一體化,直接把糧食打好后送到家。到村里只見到長輩,同齡人都在外地打工,與原來左鄰右舍能聊上幾句天的很少,而且明確感覺到在對話的過程中,雙方的目光顯得十分的遙遠了,費了很大勁找到的共同話題,時不時地出現斷片兒,令人尷尬。這使我想到很多,小時候吃不到肉,穿不上新衣服也很開心,不知道什么是煩惱,鄉里鄉親像一家人,誰有困難大家一起幫忙。長大了,在北京不敢停止奮斗,害怕被淘汰,不敢隨心所欲,因為我沒有資本,為了大房子,為了住得舒服,為了活得瀟灑,但好像也從未瀟灑過。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做大城市的過客,燈是紅,酒是綠,但會深刻地感覺到雖身處極盡繁華的大千世界里,卻經常會滋生一種人生無法忍受的孤獨,這是無根的孤獨。
回到過去嗎?面對眼前,不僅是人很難回來,就是記憶也太有別當初,有一種被割裂的感覺,似乎人生站在一個岔路口上,讓我徘徊,讓我猶豫,讓我在那個時刻淚流滿面。故鄉,一個成了我回不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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