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學院新疆作家培訓班接近尾聲的時候,傳來了要去湘西考察的好消息。寫作大多有感而發(fā),你不讓他親身感受一下,他就寫不出來真東西。湘西在湖南的西部邊緣,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邊緣不是世界結束的地方,恰恰是世界闡明自身的地方”。
了解湖南,必去湘西!
一說要到湘西去,大家都很興奮。
新疆班的學員們紛紛猜測,能否遇到“趕尸的”、“放蠱的”或者土匪——“鉆山豹”等。
湖南班的學員們,多少都能看出一絲的緊張,好像說緊張也不準確。但總是感覺有點不對勁兒。我把這種情緒稱之為:方位惶惑癥!
我不知天下有沒有人研究這種“癥狀”?就是,方位地理對人的影響。我在“評書表演藝術家”易中天的著作中好像看到過類似論述。他說,中國的事情很有趣。同樣是戰(zhàn)爭,往哪個方向打,說法便不一樣:南下、北伐、東進、西征。
我的理解:去南方像“下餃子”,去北邊像“爬梯子”,去東邊像“串門子”,好像都很容易。唯獨去西邊費點勁,要面臨戰(zhàn)爭。
因此,不管是在全國范圍來講,還是內(nèi)地各省來講,西部就是原始、野蠻、貧窮、落后、寒冷等的代名詞。所以,一提到西部,有一點小緊張是正常的。比如:此次出行,湖南班學員的旅行包比新疆班的大!
此外,還有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內(nèi)地各省,都有自己的“四方”。什么黔東南、魯西北、渝中、皖南等,即便是湖南吧,本身已經(jīng)占有一個“南”字了,它仍要分出四方來,我以為,這是典型的“四合院”思維。當然了,所有這些對于新疆人來說,就“五個字兒”——這都不是事兒!因為,在新疆人眼中,內(nèi)地的這些個東南西北,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們的東部。
我們很輕松,東進嘛!串門去。
二
終于出發(fā)了。
從長沙到湘西大約四、五百公里的路程,基本上是我所在地區(qū)從東到西的距離,但在湖南卻要經(jīng)過好幾個縣市了。路況沒的說,基本高速。沿途景觀沒的說,全是綠色。在新疆行走,茫茫戈壁,寸草不生;在這里行走,綠色原野,寸土不見。只有隨處可見的高速公路施工工地上,才可見到翻腸倒肚的紅土,像極了湖南的辣椒,或者說湖南人火熱的心腸。
湖南到處都在修路,湖南班同學說了個段子。說湖南領導到北京開會,碰到湖南籍的老領導,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要為湖南人民多‘修修路’啊!”修路,本是一句湖南土話,意思是多辦些實事、好事。誰知這位領導,就單純地理解成修道路了。于是,四面開花,高速上馬。
這是個美麗、善意的笑話。據(jù)我看,湖南確實需要修路。特別是湘西地區(qū),山巒多、河流多,深山密林、山野村寨更是多如牛毛。車到宋祖英老家古丈縣,大家下車“唱歌”(上廁所),豪華巴士、高速公路,硬是把一個個作家累得腰酸腿疼。于是抱怨,這地方太偏遠了。
想想當年的宋祖英多不容易——這個小湘妹子,背著小背簍,從寨子里到鎮(zhèn)上,再到縣上、再到市里,再到省城,再到北京,山山水水要走多少路啊!
這樣一說,湖南班同學笑了。
我知道他們笑的意思:天下只有人家嘲笑新疆偏遠的話,哪有新疆人說內(nèi)地偏遠的份兒?
三
湖南多水,河流真多。
湖南的河流大多以水命名。湘水、澧水、沅水,就地取材,一點都不浪費材料。不像我們地區(qū)的河流,連名字取的都很“費水”。克蘭河、烏倫古河、額爾齊斯河、蘇木達依列克河,一個比一個長,念得人口干舌燥。
前面說湖南,特別是湘西,幽遠偏僻,這從河流走向上都能感覺出來。
“瀏陽河彎過了九道彎,五十里水路到湘江”。五十里,九道彎,平均5.5里就拐上一道,跟高速公路收費站似的。
是什么讓這些“水”在大地上流得如此沒“正型兒”?恐怕就是這些山巒、密林、陡坡、村寨。新疆的河流常常是流上幾百公里都不帶拐彎的——地大平坦呀!
天下的河流大都很古老,可謂“線裝”;而湖南的河流都是“簡裝”——“竹簡”裝的。這些個“水”差不多都走過《詩經(jīng)》、《楚辭》的“紅毯”。
車上導游不像其他導游那樣,一上車就呱呱不絕地講這個,說那個,聽得人心煩。她好像知道這天車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極有心計地應付著。只在關鍵時候“挑逗”出一句、半句。比如路過一條河,就輕描淡寫地報上名字:“這是澧水、這是沅水”。隨著話音,車上就“呼啦啦”站起了一大片人,害的車輛失衡,司機哇哇大叫。
這都是些曾被《詩經(jīng)》《楚辭》“洗過腦”的詩人,除了我這個因為常年給領導起草工作報告,而被特別施恩,假冒散文家參與培訓班的人,無動于衷之外,其他的,無不爭相引頸向外觀望。
看什么呢?能看到什么呢?難道這條河流與天下的河流有什么不一樣嗎?難道車窗之外,沅水之濱,真有“峨冠博帶”的“屈大夫”,在向大家招手致意——“外奧卡母突湖南”?
后來一想,這些人是對的。到湘西“采風”,難道真的去“喝風”嗎?遇到一條水,重溫一遍《詩經(jīng)》《楚辭》,不好嗎?
并且,湘西大地上到處是讓人一驚一乍的所在:桃花源、武陵源、陳倉、鳳凰等,一個地名就鋪陳著一部大書。
接受一下這些古老河流的洗禮與這些大書的教育,多重要啊!
四
從長沙到張家界要走大約一天的路。
湘中大地,山也淺斟,水也低唱,一副逆來順受的懦弱樣。在韶山,我滿心茫然。都說環(huán)境造就人,如此溫良恭儉的淺山低水,怎么就會冒出一個敢于“叫板”蒼茫大地的毛澤東?
在前往張家界的車上,我一直密切地注視著窗外。在影視與網(wǎng)絡上,我見過張家界那些桀驁不馴的山峰。我不知道,它們怎么就一下子掙脫大地的羈絆,直插云天。結果,車到黃石寨,兩邊的山峰就“不安分”起來,等到了金鞭溪就已是:五步稱奇,七步叫絕;十步之外,目瞪口呆了。
山,掙脫了大地的束縛,撒著歡地往上躥。它們各自為政,互不牽連,匪氣沖天。湘西剿匪,我看真正剿的恰恰就是這些猙獰的大山。它們似一根根銀針,針灸在湘西大地上,也仿佛扎在我的某個穴位上,令我的心一陣陣痙攣不已。
或許是“三高”的緣故。我不太敢湊近崖畔俯視群山,也不太能接受這些超出人類正常視野思維的景觀。所以,只好轉(zhuǎn)身,“向內(nèi)挖潛”。
身后也很精彩!我注意到,身邊的崖畔上鑲嵌著一層層、密麻麻、齊整整的小樹枝。能看得出來,這都是人為的。
難道這是一種行為藝術?抑或是當?shù)氐氖裁瓷衩仫L俗?
導游說:這有個說法,如果把樹枝嵌進巖縫,腰就會不疼,很靈驗的!
這使我想起,不久前,老婆纏著我要買手鐲。她說:她姐自從帶上手鐲之后,手的皮膚變得光滑細膩多了。轉(zhuǎn)天見到她姐,我一看果然如此。這東西如此神奇!于是,一狠心也給她買了一只。自戴上之后,她碗也不刷了,衣服也不洗了。總之,不該碰的都不碰了。沒多長時間,她的手居然也光滑靚麗起來。而我的手立即變得粗糙起來!
轉(zhuǎn)到峰頂,我又看圍欄欄桿上掛著無數(shù)把銅鎖。導游說:這是永結同心,掛一把鎖能夠保護自己的愛情。我看到銹跡斑斑的銅鎖,仿佛看見了世間銹跡斑斑的愛情。
五
夜宿武陵源。
吃過晚飯,走出旅館,來到街上探民風。
街道不寬,兩邊都是仿古建筑。商鋪林立,大都賣茶;街上人來人往,全為游客。
忽然發(fā)現(xiàn)街邊一長溜洗腳的,二十元一位,相當不錯。剛一靠近,立時一位婦人迎上來。
“泡一泡吧,解解乏”。
我看著瘦弱的她問:“你的勁兒夠嗎?”
見我質(zhì)疑,她上前一把扶住我的肩頭,我立時感到半身麻酥酥的。
先泡后按,渾身舒坦!
身上一得勁兒,思路也順暢多了。我與她天南地北地閑聊。知道她是土家族,是失地農(nóng)民,她有一個女兒在長沙上大學,學的是物業(yè)管理;還知道她不太滿意這個專業(yè)。她可能以為物業(yè)管理就是通下水道的,她自己如今伺候人,不想讓女兒也這樣。
于是問:“你們這里有趕尸的嗎?”
她抬起頭,一臉茫然:“啊?”
我說:“趕尸,就是僵尸?”
她說:“哦,就是,你的肌肉很僵硬。”
她的所答非所問,倒是激起我的一個“缺德”想法。抬頭看看滿大街的游客們,一個個身心疲憊,身體僵硬地跟著導游亂竄,或者被導游驅(qū)趕著,這不就是“湘西趕尸”嘛!
洗完了,穿鞋、起身、交錢。
本來還想與她再深入探討一下物業(yè)管理的話題,誰知她接過錢,一轉(zhuǎn)身,陌生人一般地把我丟下,招攬別的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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