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前,當我背著簡單的行囊,第一次離開家鄉與親人,離開那片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我知道,我行囊里已經背負著了那漸行漸遠的鄉愁。母親站在村口那不舍的目光,至今仍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里。我不知道一個漂泊者的心里裝滿了多少無盡的鄉愁,但我知道那一縷縷鄉愁的背后傾注了多少的痛徹與酸楚!
記得我離開家鄉那年,村口的大槐樹上開滿了潔白的槐花,父親站在大槐樹下,深情地望著田野里茂盛的莊稼,似乎對我這個即將遠行的兒子有許多話要說,我知道,父親一向不善言辭,雖然他沒有那么多語重心長的話對我講,但我此刻卻能讀懂父親那顆純樸而善良的舐犢之心。父親和許許多多平常的父親一樣,他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兒子在外能夠平平安安。我站在家鄉通往城市的那個小站,望著身后那熟悉的田野和村莊,還有村口的那眼祖祖輩輩飲水的老井以及老井旁邊早已被歲月剝蝕得光滑圓潤的石磨,心里充滿了悲酸。
離開家鄉以后的幾年里,每到清明節,還有春節,我還會回到我的村莊,回到我親人的身邊,那時候,父親的身體還很硬朗,莊稼活樣樣干得出彩,體弱多病的母親還能在田間里勞作,閑暇之余,還經常做一些針線活。就在我回城的前夜,她還在煤油燈下為我縫補衣服,看到母親滿頭的白發,我心里一陣陣的難過。我知道,作為一個母親,她心里永遠裝著她的兒女。就像唐代大詩人孟郊《游子吟》里寫道的那樣:“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母親那腔不泯的情懷深深地感動著我,以致多年后我仍忘不了那刻骨銘心的一瞬間。在城里,無論多么的忙碌,但我仍然關心著家鄉的春種秋收,因為那片土地上,有我魂牽夢繞的莊稼和親人。父親時常在來信中告訴我家鄉豐收的喜訊,告訴村莊里發生的故事,我的心被村莊那些鮮活的故事感動著。
后來我在城市里居住了下來,穿梭在欲望的紅塵,在喧鬧和浮躁的都市里,我慢慢淡忘了家鄉和田野,淡忘了親人和朋友,但我心里總有一種莫名的失落與悵然。夜闌人靜之時,我常常會想起我的父老鄉親,想起村莊的往事,想起門前的那棵大槐樹,想起村莊池塘里的荷花和綠水,想起菜園子里的那片郁郁蔥蔥的竹林,想起小石橋邊浣衣的母親,想起小河邊那個吹著柳笛的少年,想起村莊里那些溫軟的時光,那留在記憶里的美好,一幕幕閃現在我的腦際。我屈指數著離鄉的年頭,十幾年的時間里,母親離世了,父親也離世了,故鄉的老人一個又一個地謝世,雖然他們不在了,但他們的影子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多年后的一個清明時節,當我再一次踏上家鄉的土地,村莊的舊址上早已看不到昔日的模樣,村民們都從村莊里搬了出來,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年輕的后生一個個遠離家鄉,成了城市的新移民。池塘里干涸見底,里面長滿了雜草。村莊里,偶爾看見幾位風燭殘年的留守老人,在老屋的門前懶懶地曬著太陽,臉上露出木然的神情。過去郁郁蔥蔥的村莊,樹木早已被砍伐一空,村莊里再也聽不到小鳥的叫聲,聞不到雞鳴犬吠,記憶里的村莊成了一片廢墟,看上去,叫人心痛。
我在村莊的舊址上,努力打撈著往日的記憶,許多熟悉的生活場景依稀浮現在我的眼前。想起大槐樹下全村人圍在一起吃飯、拉家常的情形,那是多么的舒心愜意;想起駝背四叔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那是多么的過癮;想起桃花姐姐出嫁時對家鄉和親人的依戀,那是多么的忘情;想起大哥參軍時身披大紅花在村莊里行走,那是多么的榮光;想起牛屋里說書人口若懸河的唱詞,想起鄉場上的露天電影,想起三月的廟會,想起春節里的嗩吶與舞獅,想起月光下那個沿著小河奔跑的少年,故鄉,對我是那樣的遙遠與陌生!
走過一片靜謐的麥田,我來到母親的墳前,母親的墳頭上長滿了荒草,那些剛剛泛綠的小草在春風里輕輕地搖擺,好像母親在向我親切地打著招呼,我的心被一種深深的愧疚折磨著,九泉之下的母親永遠也聽不到我深切的呼喚了。站在母親的墳前,我想起了余光中先生那首著名的《鄉愁》:“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枚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是啊,母親將永遠地長眠在家鄉的土地上,我和她陰陽兩隔,相見只能在夢里了。母親的墳頭成了我最后的鄉愁。
一個遠涉的游子,無論他走多遠,他的心里一定會裝滿故鄉與親人的思念之情,那種骨子里與生俱來的思念,必將化作濃濃的鄉愁,伴你走遍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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