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兩個月前吧,兒子給我在網(wǎng)上買了一雙真皮涼鞋,400多元,好貴!我感覺有些奢侈,舍不得穿,就放在鞋柜里。兒子說這是更大的浪費。于是,我穿上了它,春風得意地走在上下班的路上,很舒適。
不想只穿了三天,左鞋后跟上沿包口綻線。我說,越是貴的東西越是歪貨。便將它扔入鞋柜不穿了。老婆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你拿去在補鞋的攤攤上補一補,不就又可穿了……”
兒媳聽了這“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的話,感到很奇怪。她說:“從沒聽說一雙鞋、一件衣會新三年,更不要說要穿九年了?!……”
其實,他們這代人有所不知,“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這話,在40多年前中國經(jīng)常開展的勤儉節(jié)約教育會上,是必講的一句“口頭禪”。
兒子接著說:“扔了吧,老爸我再給您在網(wǎng)上買雙不就得了……”我忙說:“算了,算了,我還是聽你老媽的話拿去修補一下。”
我拿著鞋出門。但是,補鞋攤在哪里呢?
說起修補鞋子這事,我想起當年在鄉(xiāng)下的許多事來。
我19歲那年,到鄉(xiāng)下的一所山村學校教書。村校有三個班,全是十來歲的農(nóng)家娃。農(nóng)村已實行責任制,農(nóng)民生活開始好轉(zhuǎn),農(nóng)村娃上學打光板的少了,熱天基本上都穿上塑料涼鞋。我雖是老師,也是穿這樣的涼鞋。涼鞋質(zhì)量差,制作很粗糙。山里娃愛跑愛跳,特別愛開展一種叫“斗雞”的活動,這種涼鞋穿上不久,鞋扣、鞋跟、鞋幫、鞋襯等什么的就會開裂。那時鄉(xiāng)村的補鞋匠很多,常常是隔三差五就有一個補鞋匠背著一個小箱來校門口修鞋補鞋,補鞋匠用的工具很少,就一把剪刀和一瓶膠水。他們用小剪刀將鞋的破裂處一擦,再將膠水涂上,一角或兩角的工錢就到手了。我覺得這修補鞋子的技術(shù)含量不高,而收入還可以。當時我的月工資不到50元。而這補鞋匠一天就可能掙到八元或十元……
也許是我眼紅。我要想辦法教學生自己補鞋。
我托人在縣城五金店買回一把電工用的電鉻鐵。只要將電鉻鐵插上電源,電鉻鐵另外一頭就很快被燒熱。我教學生將塑料涼鞋破裂處捏合在一起,再往隙縫插入鉻鐵。“嗞——”一聲,一股青煙后,用手指一捏,破裂處很快就緊緊粘合在一起,破裂的涼鞋就修好了。
后來村校的三個班都買了電鉻鐵,這些農(nóng)村娃人人都會補鞋。不過令我有些難過的是常年來校的補鞋匠從此在這所學校掙不到錢了,我不知他們心里恨不恨我。
我教學生補鞋的事傳到鄉(xiāng)里,被鄉(xiāng)文化站的干事寫成一篇廣播稿,在縣廣播站宣傳了兩天。我也因此出名,下學期就被調(diào)到鄉(xiāng)里任成人教育專干。
我這“成教專干”的工作有些特別:雖是教師身份,工作卻在鄉(xiāng)政府,算是鄉(xiāng)干部。當時,能到鄉(xiāng)政府工作是很榮耀的事。肩挎帆布做成的公文包,進出鄉(xiāng)政府大門,多么的神氣。鄉(xiāng)下老百姓包括大隊和生產(chǎn)隊干部都把鄉(xiāng)干部稱為“掌握同志”,就是說你是掌握政策的領(lǐng)導。所包大隊、生產(chǎn)隊的工作由你掌握決定。不管你在鄉(xiāng)里有沒有職務,哪怕是打雜的,他們統(tǒng)統(tǒng)稱你為主任……
就在進鄉(xiāng)政府次年的夏天,我買了一雙仿皮涼鞋。雖花8元錢,但買了我就后悔。我想,這鞋萬一破了怎個修補呢?早前的電鉻鐵是萬萬不能用了。不過鞋的質(zhì)量還真不錯,穿了三年鞋幫才開裂。
這鄉(xiāng)場上先前只有兩家修補鞋子的小攤,后來增到十來家。場頭場尾的黃桷樹下就有三四家,場中一岔道口有兩家,就連鄉(xiāng)政府大門右側(cè)石卷橋旁也有一家。他們的生意都很好,趕場老鄉(xiāng)將壞了的各式各樣鞋子帶來修補。每個攤上,等著修補的鞋子都會擺上長長一大串。
這時,我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鄉(xiāng)下原來背著小箱走村串院補鞋的小販沒有了,他們?nèi)紨D到鄉(xiāng)場上的座攤補鞋,“游擊戰(zhàn)”變成“陣地戰(zhàn)”。他們補鞋的工具也變了,幾乎不使用膠水和一根筷子般長的鐵針,也不用電鉻鐵,而用的是像縫紉機一樣的補鞋機。機上穿好線,將鞋套上,手一搖,“嗒嗒嗒,嗒嗒嗒……”,鞋就補好。
來鄉(xiāng)場第一個擺補鞋攤的是個姑娘。她曾在廣東的一家鞋廠打工,因鞋廠發(fā)生火災垮了,她就買了一個補鞋機回到鄉(xiāng)里干起這行當。她人漂亮,鞋補得也好,心靈手巧,所以來她攤上補鞋的顧客多。我這雙仿皮涼鞋至少拿去修補過四五次。后來,她知道我在鄉(xiāng)政府上班,對我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她說,我很羨慕有文化的人……
一天下午,我又去姑娘處補鞋。我說:“這鞋都補過多次了,都不該拿來再補了。”她笑著說:“你來補的次數(shù)也不多呀,這鞋補好還可穿的。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嘛……”
大概三年后,她掙了一些錢,就到縣城開了一家魚館,聽說生意很好。
不久,我也調(diào)到縣城,在一個機關(guān)工作。前年,我們偶然在縣政協(xié)會上見面。老鄉(xiāng)相見,感慨萬分。她現(xiàn)在居然是縣餐飲商會的副會長。
……
我拿著鞋在街道上走了半天也沒找到一處修補鞋子的小攤。我想,這樣的修補攤可能汽車站有吧。于是我打車到車站,車站門前石梯上坐了一些人,很像補鞋的。我走近一看,他們不是補鞋的而是幾個擦鞋的大媽。我向她們打聽城里有沒有補鞋攤,前三個都說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攤子了。只有最后一個說,在奎星廣場旁有一處。她還補充說:“現(xiàn)在哪個還穿補過的東西喲,破了扔了就是……”
這話也在理,現(xiàn)在你在城里的大街上,能見到一個穿補丁衣服的人嗎?不過,我這鞋只是綻線,不補怪可惜的。不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就是補好了能穿上一年半載也是好事。我馬不停蹄來到奎星廣場,匆匆轉(zhuǎn)了一圈,根本就沒有攤影。我問一個過路的人,附近有沒有修鞋補鞋的攤子?他邊走邊回答前面有。我朝前走了200米,仍沒看到攤子。正在這時,我發(fā)現(xiàn)一間鋪面,玻璃門上頂寫著“修鞋補鞋請進門來”八個美術(shù)字。我走進門去,里面有玻璃柜臺,全是修補皮鞋的工具、皮具等,一個40多歲的大妹子在閑著玩手機。
我找這么久終于找到這里了。她卻說:“現(xiàn)在修補鞋子的少了,全城只有兩家,今天還沒有開張呢。”
她很快將我的鞋修補好。遞給我后說5元。我掏出錢包,糟了,沒有零錢。包里只是幾張百元面額的大鈔。我將一張百元的遞給她。她說:“給零的吧。每天的第一筆生意,一不找補零錢,二不賒錢……”
“那我打電話叫兒子送5元錢來吧。”
她又說:“你玩微信嗎?微信支付嘛——”
我抬頭一看,玻璃柜臺上貼著二維碼。時代變遷,如今修補鞋子的,付款方式也用上了二維碼。
我用手機一掃,“嗖——”5元支付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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