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日在一種極其有趣的情形下發現這樣一個巢。在村北一座高山光禿禿的山頂邊緣,有一棵野酸棗樹,鳥巢就筑在稠密的枝條間。經歲月打磨的灰色巖石零星地堆放在一旁,或是堆積在一條由農民踩出來的依稀可辨的小路上。那里的樹都帶點奇怪的樣子,而荒山野嶺間隱藏著的難以言表的荒涼感籠罩著這片區域。我站在荒山之巔俯瞰萬物,那只從我腳下大地飛過的灰喜鵲也只留下了背影。我的視線追著它,一覽生態莊園、村舍和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
在這片土地上,幾乎每一座山、每一塊懸空的高石下都有這么一個鳥巢。不久前,我循著荒涼的河谷中一條有許多魚兒的小溪往上走,走了不到兩里路,就發現了五個巢,雖然全都建在人類觸手可及的地方,但至少能免遭野山雞和田鼠的襲擊,也完全經得起風雨。在我的家鄉,有一座長滿松樹和柏樹的小圓頂山,外圍半圈都是陡峭險峻的懸崖。沿著這排峭壁,在山頂附近有一塊凸出來的巖石壁架,無與倫比的高大且布滿洞窟。其中一塊巨石層向外伸出好幾米,下方可容一人或多人自由行走。那里有一條甘甜的小溪,空氣清新而冷冽。
壁架的底部散落著隨處可見的石頭,過去曾是農民和野生動物休憩的地方,如今是羊群和牧羊人的天堂。從孩童歲月起,我就在此地度過了一個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夏日,或是歇涼,或是躲避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這里總是那么清新涼爽,總是可以發現野山雞精巧的青苔小窩。直到你走近離那雞只有幾步的時候,那只小雞才會飛離巢屋,飛向不遠的巖石或高崗,不停地搖晃著尾巴,焦慮不安地盯著你。自人類踏上這片土地且于此定居以來,這種野雞便養成了一個奇怪的習性:時不時將自己的巢筑在橋或干草棚或其他人工建筑物下,可在這些地方明明很容易受到各種各樣的干擾。而在這些地方建的巢,也通常更大且更為粗糙。我知道一對野山雞連續好幾季都在一個干草棚下筑巢,一根用以支撐地板的柱子不知何故下陷了二十幾厘米,它們就在柱子的上端建了三個巢,這個數字也暗示了它們于此度過的年數。巢的基底由泥巴做成,而上體結構主要采用苔蘚,巢內精心鋪上了各類動物的毛發。與這個巢的內飾相比,再沒有比它更完美、更精致的了,但野山雞依然每一季都新建一巢。不過,通常在一巢里,它們會孵化三窩幼雞。
當然,我可不會忘了提及巖壁下的野鴿子的巢:那座巢懸垂于一塊凸出的峭壁上,可以俯瞰一片荒涼遼闊的景色;巢身覆滿苔蘚,里面有幾枚白里透粉的鳥蛋。我很難想象,峭壁的巖石上,一個小凹槽內竟然藏著一個宛若天成的苔蘚小屋!
我正走在一條兩側都是高大楊樹的小道上,只偶爾星星點點分散著幾株小灌木,樹蔭時而濃密,時而稀疏,以至于整片地區都仿佛籠罩在經年的黃昏中。這時我聽到了一種全然陌生的叫聲,不禁停下腳步細細聆聽。直至今日,我還能清晰地回想起那歌聲,盡管那聲音是鳥鳴無疑,但又有點像小羊羔的“咩咩”聲。不一會兒,聲音的主人現身了——是一對藍頭鶯雀。它們輕快地飛來飛去,每次落腳只停留片刻;雄鳥一言不發,而雌鳥則滔滔不絕地唱著這陌生而又溫柔的歌,聽起來就像人類少女的纏綿情感融入進了森林樂章,其中的甜美、孩童般的自信和歡愉讓人心生愛憐。我很快發現,這對夫婦正在離我很近的一根矮枝上筑巢。雄鳥小心謹慎地飛到那里,稍作整理,然后與妻子一道繼續干活;雌鳥時不時“愛—伊,愛—伊”地呼喚著它的愛侶,叫聲充滿韻律,情意綿綿,余音裊裊。和鶯鳥往常的筑巢習慣一樣,它們將巢建在一根小樹枝的分杈處,巢內鋪上了滿滿的地衣,巢外用疏松的蛛網裹了一層又一層。除了本身的自然色,雀巢沒有采取別的刻意偽裝,但這顏色就足以讓這個小屋看起來是這片昏暗森林中的自然產物了。
我曾看見過一只色彩斑斕的雌戴勝,一連幾個小時穿梭在鳥巢所在的樹林與附近的草叢中,只為了給它的一窩兒女銜來食物;而它那位衣著華麗的丈夫要么遠遠地站在一棵樹上安閑地昏睡,要么在樹枝間自娛自樂。
野山雞是這片地區最土生土長也最具個性的禽類之一。它出沒的林子或田野格外舒適宜人,它賦予樹林一股宜居的氣息,讓人感覺它似乎才是這片林子真正的主人。而沒有它的樹林總讓人覺得少了些什么,像是受到了大自然的冷落。野山雞也是一件自然的杰作,那么雄健有力,我覺得它十分享受風雪嚴寒。仲冬時分,它的翅膀似乎撲扇得更為熱烈。如果雪下得很緊,眼看要來一場暴風雪,它便會滿足地挑一處蹲下,任由雪將它淹沒。在這種時候靠近它,它會突然從你腳邊的雪堆中躥出來,雪花濺得四處都是,然后翅膀撲騰得嗡嗡作響,像炮彈似的飛出樹林。
它的鼓翼聲是春天里最美妙的聲音之一。4月,樹木幾乎還沒有長出新芽,可無論是在寂靜的清晨還是日暮時分,你都可以聽見它翅膀熱烈撲騰的聲響。
在這個季節里,雄雞有一個典型的外觀特征:翅膀稍微下垂,尾巴卻稍稍上翹,那精明的模樣看上去就像一只矮腳雞。它的歌聲悅耳卻急促,雖然沒有太多個性,但在鳥類的大合唱中也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偶爾,頭頂傳來幾只飛鳥掠過時發出的微弱的“歐耶”的鳥鳴;或是一只蝙蝠急速飛過,翅膀呼扇出的颯颯聲;或只是從山中傳來一陣貓頭鷹的叫聲,這一切足以給大山的漫漫孤寂以亮光。近岸處頻頻傳來些許響聲,驚得我不由向船尾那位一聲不吭的槳手投去探尋的目光。
天空澄澈,氣候宜人,我們不慌不忙地到處逛游。森林是屬于大自然的,能于其中漫步真可謂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它廣闊茂密,充滿神秘感,同時又有獨特的成熟與柔和的一面。這里沒有大火肆虐或木工砍伐的跡象。每一根樹干,每一條樹枝,每一片樹葉,都原封不動地躺在它們倒下或落下的地方。每走一步都陷入厚厚的苔蘚中,它像一層柔軟的綠雪覆蓋萬物,使小石頭成為座椅,大巖石成為床榻,森林變成了一間豪華的宮闕,其布置與裝飾已超越一切藝術與人工技巧。
它站在河谷邊的枯枝頂上,從那里它可以向各個方向出擊,在空中劃出長長的曲線,上下翻飛,時而沖上云霄捉一只蒼蠅,時而俯沖向下接近枯草,不一會兒飛回樹頂休憩,準備下一輪的游戲。
清晨,只要天色足以辨識出麻雀的身影,你就可以看見它們向東劃過天空,時而松松散散,時而密密匝匝;或獨自飛行或三兩成群,但都朝一個方向飛行,可能是要去更遠的地方。夜幕降臨時,它們開始返程,以同樣的方式,飛向位于不遠處的森林高地。到了春日,這些白日的大規模集體活動就停止了,大家族分裂,鳥兒四處分散。似乎每個地方的鳥都會這樣。你或許認為,當食物極端稀缺時,這種化整為零、 四下分散的策略可能更有優勢,因為在一大群鳥只能挨餓的地方,分頭行動也許更容易存活。然而,事實卻是冬季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有明確界限的區域內才有可能找到食物,比如田野邊緣、河谷附近,那里有散落的糧食或野草的種子。
最后,太陽從一片蒙蒙霧氣中升起,似乎被那片柔情和暖意融化了似的。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里,空氣仿佛靜止了,周圍充斥著低沉的哼唱,那是萬物蘇醒時的聲音。光禿禿的樹干也都帶著一副著迷、期盼的神情。從附近某片尚未被開墾的土地里,傳來布谷鳥的第一聲鳴囀;因對它如此熟稔反倒顯得很是平常,不過依然給聽眾帶來難以言說的愉悅之情。不一會兒,便響起了大合唱之聲,溫柔、悅耳,雖半壓抑著,但是依舊難掩其中飽滿而真實的歡喜。野雞呼喚,喜鵲鳴囀,鴿子咕咕,斑鳩吟唱,蝙蝠在一片廣闊的田野上低低地盤旋,柔和、溫暖、沉靜的一天。雪后泥濘的田野小路,多處已變得干爽,沿著干燥的道路行走,感受著宜人的溫暖,這場景令我心滿意足。羊群咩咩地叫著,低沉而悠長,惆悵的目光卻久久凝視著遠方。我不禁與它們產生了共鳴。每年春天來臨時,感激的念頭無端地冒出,我幾乎無法遏制這種感激,當然,某種激蕩或回憶的本能驅使著我,讓我從此無法遠航,讓我更迷戀鄉村的鳥鳴世界。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10120170062
京公網安備 11010802021749號 京ICP備14010675號-1
中國農村雜志社唯一官網 版權所有 仿冒必究 轉載請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