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那一泓泓潺潺流淌的泉流,觀之清澈透明,聽之叮咚作響。是我孩提時耳畔吟唱的泉流,也是滋潤我心田的泉流,還是我心靈深處流淌的泉流。
家鄉的泉流遍布崇山峻嶺,正如唐詩所云:“山中一夜雨,樹梢百重泉”。尤其是地處粵東北九連山腹地的童子嶂的山澗溝壑就有一泓泓潺潺流湍的泉流。就是這些泉流,有的邁著瀟灑穩健的步履,有的揚起潺潺小流的花朵,就像一個個活潑可愛的小村姑一樣,牽拉著和風飄逸的衣襟,淘氣縱情地玩耍在山澗的小溪里,一會精靈似的翻騰筋斗,一會又旋風般的左右飛揚;一會兒急匆匆向前奔疾而去,一會兒又聚然立定停下在原地打佯;時而溫情地給溪邊的小草兒打個招呼,時而又神神秘秘地把貼心話兒帶到好伙伴的耳旁。當一不留神來了個迎面相撞,也不過是相互嘻哈一下,你推我讓,行謙順之態。就連朝起暮落的日頭,也不忘前來湊個熱鬧,毫不吝嗇地為山澗和泉流增彩添光。你瞧,那五彩繽紛的太陽光束,映射在跳躍玩耍的泉流泡泡上,就像五花海那樣的亮麗晶瑩,粼粼波光,讓人對其美色、質感仔細地捕捉和端詳……
何為泉?那是當潛水面被地面切斷后水溢出地表的水,這種滲出沿著自然溢口而涌出,就是人們稱之的“泉”了。何為泉流,泉水流出而形成的水流。
我知道,人們都喜歡江河的浩浩蕩蕩,一瀉千里;喜歡湖海的無邊無際,波濤翻涌……
可我卻更喜歡故鄉山澗那一泓泓的小泉流。喜歡泉流的果敢剛毅,質樸憨實,潺潺流淌……
泉流知道,前行的路途復雜艱險,但它更知道只有沖破層層巖石的壓榨,解脫粘沾泥土的阻撓,沖出漫漫長夜的黑暗,才能從深山峽谷、石隙泥縫中潺潺流出。
泉流知道,個人的力量單薄渺小,但它更知道只有和同類聚集,結伴成群,才能匯成涓涓細流,走出大地,湍入小溪,流向江河,注入汪洋大海。
泉流知道,自己來自山澗地底,但它更知道只有穿過山間嶙峋的怪石,跳下高聳的山崖,撫摸著盤繞的藤草樹木,才能追逐著更廣闊的土地,讓自己的生命意蘊在流動中釋放光華,在流淌中吐納芳香,也算回報過去曾經滋潤、撫育過自己的山石、泥土、花草、果木和谷物的恩澤。
所以,泉流從古至今在地端湍流而出,流遍大地山川,山野桑田,只為人們留下那奔騰不息,奔向遠方征程的永恒印記。
從小就喝泉流水長大的我,對家鄉的泉流并不陌生,并對它飽蘸著一片深深的情思。我記得,孩提時就常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們登童子嶂、上牛牯墩、進童子坑,過嶂廈坳、伯公坳、二坳等地放牛、砍柴、割草、挖竹筍、摘棠梨、采天冬、捉石蛙、釣溪魚等。在那里,一泓泓山澗泉眼破土而出,潺潺流淌。若溯泉眼流水而下,則有幾尺、近丈、甚至幾丈的瀑布沖下水潭,潭中泉水清澈見底,白日映照,潭底石頭全能看得清清楚楚。水中的小魚兒悠然自在地游來游去。順著泉水流向而行,若你留意就可看到泉流秀麗而迷人的美,那一串串、一顆顆的小水珠(泡),有的一左一右,或一前一后,搖擺著,晃悠著,有的像在努力地把頭兒探出,又像害羞似地驟然消失。當泉流來到平坦處,就匯成一汪小小的水洼,然后歇息片刻,再繼續潺流。流到走不通的地域,便聚成一泓較強的湍流,急瀉而去,形成一個急湍,又跌入一個小水潭,過了一個水潭,又在平坦處緩緩而流,再聚合為一段急湍,形成大小不一的瀑布。但在枯水期,泉流大多是無激流的,潭中泉流通常平如鏡,呈天藍,潭面上水色透明清澈,一動不動,顯得十分平靜。宛如是一面潔凈的大鏡子,把童子嶂、牛牯墩的影像也倒映在靜靜地潭水中,活像是一頭健壯的大水牛低頭在水潭邊暢飲呢!
流淌的泉流是多元的,無論是在山澗,還是在水潭中,那一汪碧水的詩情畫意,就來自泉流變化中的千姿百態。在山澗,湍湍而流的泉水,婉若一塊不成形的長長綾綢曬在熠熠生輝的陽光下,讓水色更加清冽。在山巖橫立,山亭相依處,水邊更像是一條小道在向前蜿蜒,那翡翠般的水珠濺在溪邊的青草上,它從草的枝葉里滑落下來,再從巖旁繞過,接著又從巖石下探出頭兒來,活脫像是一顆顆未經雕琢的綠翡翠,特別招人眼目。泉流四周的花草枝葉,青蔥翠滴,那黛綠色的藤葉彎著纖纖細腰一直垂到水面,那綠草、花枝、亂石全都倒映進其中了,藍天白云也倒映進去了,還有飛來樹上不時尋食和玩耍的小鳥,山道上的行人仿佛還留著盈盈的笑意呢!所以,人們說泉流是山間的一條彎彎小路,小路又是潺潺流淌的一泓泉流。當有山石擋住眼前時,你只要移步繞過,眼前陡然又是澄碧的一潭泉流,且還有一簾瀑布掛你的眼前,灌滿兩耳的仍是那淙淙、潺潺、嘩嘩的泉流聲,不但悅耳動聽,還總有點甜絲絲的味道。我在想,如果你掬上一捧在鼻前細細地聞去,肯定也會讓你醉倒在這綠色清甜泉流的懷抱里。
流淌的泉流是歡快的,總是滑滑地微漾著,其色彩比山野的蒿草要濃一點,比山間的樹木略淡一些,卻總是那樣的鮮活艷麗。安靜時,它柔柔的,蘊含著海的深情、蜂的蜜意,圈圈漣漪浮著甜甜的笑靨。在湍流時,它奔騰湍急,在山崖峭壁傾瀉而下,那晶瑩多芒的浪花和吼聲,凸顯了它永不休止的生命張力。尤其是泉流所擁有的四季情趣,更加完美地配合了四時山巒景致,而充滿了人間畫意詩情。不管是哪個季節,只要你靜看泉流在山澗流淌,都能聆聽到“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涼風冬聽雪”的風韻,再靜想有關人生的“春花秋月”,這是一件何等幸福快樂的事情。
是啊,潺潺流淌的泉流,就像那善良的九連山腹地的山村女性一樣,純樸誠摯,賢惠恭順,吃苦耐勞,寧可犧牲掉自己年少的飛揚神采,干涸了自己的青春年華,暗淡了自己的豐挺光芒,也要為向往、為希望,默默地奉獻出全身的熱量和霞光。你看,那潺潺流淌的泉流水,從告別巍峨的高山之母的那刻起,就已堅定執著地認定了自己一生的抱負、一生的歸宿、一生的情愛。一生的渴望就是為了相擁和親吻那璀璨天空的一派蔚藍和星光;為了滋潤和惠澤親如手足的那片沃土和生靈;為了連結和擁抱那一縷永恒情思的浩瀚海洋,無論時空如何變幻,歲月如何蹉跎,小溪流總是永不停歇地穿梭奔走在量不盡的崎嶇行程上,吟唱著世代寫不完唱不竭的千古戀歌,走出山巒地疊,進入彎峽陡壁,穿行險灘嶙石,沖出虎穴龍潭,只要生命不息,就永遠不停地奔騰流淌,滔滔奔流而去,默默逸向遠方……
是啊,潺潺流淌的泉流,仍然默默地潺潺流淌,始終如一地追逐前方的萬千氣象,永遠孕育著山里人發達的頭腦、端莊的面容、魁梧的身軀、穩健的腳步、美麗的心靈、聰穎的智慧、璀璨的篇章。每當山野開始起風時,隨著山風的增大,不知是山澗的泉流挽著風,還是風挽著泉流水,就像一群婷婷玉立的山村美少女,在小小的山澗溪面上翩翩舞了起來,時而像華爾茲舞那樣雍容華貴,典雅飄逸,穩健大方,剛勁挺拔,溫柔從容,瀟灑豪放;時而又像拉丁舞那樣婀娜多姿,溫柔纏綿,歡快浪漫,熱情奔放,氣勢軒昂,振奮強悍;時而又如民族舞那樣的蓮開瓣顫、小鹿那般的疾走驚躍、孔雀那樣的高視闊步,給人以目不暇接,心曠神怡,美的享受。
是啊,潺潺流淌的泉流,“叮咚”作響的泉流神秘美麗,流出了一道風景,流出了人們的幸福。泉流“叮咚”響,日夜在歡唱,流過山川,流過大地,流過人們的心坎上。當人們躬身用手掬一捧泉流那乳汁般的瓊漿喝下,無不讓周身熱血沸騰,心里有那樣微妙的深沉醉意,就像農家米酒那樣舒筋活絡,滌蕩心魂。
人們不禁要問,如果你是一滴水,你是做哪一滴呢?如要我來回答,我會毫不猶豫地說:生來當做一滴泉流水。因為,泉流的前身就是一滴小水滴,無拘無束在四處游蕩,跳躍和翻滾。小水滴們經聚集后,團結一致,眾志成城,最后長成了有能耐和勇氣的泉涌,直至成溪后,追隨騰空而下的山巖,嘻嘻哈哈地縱身一躍,快樂地自高處一跳而下。水珠們手牽著手,疊著羅漢,就像鄉村的一群頑皮孩童,你推我,我搡你,你拉我,我甩你,在嬉鬧中滲著隨意、自在,在歡樂里透著親切、悠然,倒栽蔥式地撞向水潭的深處,被風扯出透明的旗幟,在快樂中瀟灑飛翔,成了一簾壯觀的瀑布,毫無遮攔地降到谷底后,反倒安靜了,變成了一汪水潭的泉流。
是啊,如果我是一滴水,縱是一滴普通的泉流水,也渴望游弋和前行,希冀能夠跌宕起伏和波瀾壯闊。那就來做泉流里的一滴水吧,把自己的身軀和靈魂,循著泉流的牽引,隨著泉流的步履,抖著泉流的精神,在廣闊無垠的生命河道里,永遠流淌,奔騰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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