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涿州西北部最靠近北京的地方,拒馬河向北攔下一片平原之地,在荷花南路、旅游大道、泗長路三條主路之間的,便是置身3600畝耕地之中的泗各莊村。一條約200米長5米寬的木棧道從兩側的油葵地穿而入村,撲面而來的田園風光,讓人感覺這仿佛是一條村民的富裕大道。如今的泗各莊村還有了一個新名字——葵花小鎮。
村書記王國玉一早就坐在了村委會辦公室,眼見著夜間溫度一天天接近零下,村里“煤改電”試點工作還沒有完全收尾。“王書記,我家電熱泵怎么不熱啊?”村民呂書君趴在窗戶上大聲問,王國玉趕忙起身開門迎上去,“你別急,我這就安排人去你家看。”
“想看村干部的窘態,就來村委會。”王國玉說這話時有點自嘲,在北京經商16年,44歲時帶著一腔熱情和思鄉情返鄉成功競選村書記,如今,像這樣處理村務、調解關系幾乎成了他的日常。“我們村是‘煤改電’試點村,村里免費給安裝5匹的空氣熱源泵,現在已經完成了95%,比以前生煤爐子更環保、更安全,但想全部完成還是做了很多動員工作。”
在村里開小賣店的王文生用“節奏快、有文化、有頭腦”來評價王國玉,2013年至今泗各莊村方方面面的改變,村民們都深有感觸。如今的泗各莊村,白墻黛瓦,道潔路暢;葵香馥馥,田園悠然。
“四大金剛”種出一座“葵花小鎮”
“2010年,我把門窗建材的生意從北京搬回涿州,人嘛,上了歲數就想落葉歸根。”當時42歲的王曉明帶著生意和積蓄回鄉了。彼時,在外經商的陳連超也開始關注家鄉的發展。
陳連超的父親陳利是泗各莊村有名的鄉賢,2013年,陳連超回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父親的建議下,拿出30萬,修建一條120余米的文化示范街,建花池、植花草、裝路燈、美墻體。
盡管都還在經營建材生意,陳連超和王曉明卻不約而同將目光放到了泗各莊村的土地上。“2013年,我在村南流轉了80畝地,一開始也不知道做什么,沒有思路。”陳連超認為如果僅僅種傳統莊稼很難賺錢,所以想更多地在休閑農業上做文章。就這樣,陳連超開始一邊平整土地,一邊構思能集納種植、農家樂、觀光、采摘體驗的休閑農業藍圖。
學習果樹種植的王曉明和陳連超的思路不一樣,他認為規模種植能出效益,而且如果再有加工環節,效益將更加可觀。2013年,王曉明的第一批果樹苗在村東邊下苗,蔬菜大棚設施也開始施工,未來,他還想做點更“高端”的設施農業。
2013年,王國玉走馬上任。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外出打工,留守婦女、老人種地積極性不高,陳連超和王曉明的返鄉,都讓他意識到土地規模流轉是大勢所趨。“想流轉土地的人找到村委會,村委會不能一家一戶去談,也容易讓村民誤以為中間有利益關系,需要一個中間方來緩沖。”在他的帶領下,泗各莊村著手籌備“地塊產業聯盟”,在“地塊”中選派代表與村民協商,為土地流轉做好了準備。
如今回看,2013年,于泗各莊村而言,恰恰是一個重要時間節點。
2015年春夏之交,陳連超試驗種植的60畝油葵綻放出一片金黃色的花海,一時間,泗各莊村的葵花海在百尺竿鎮甚至涿州市都有了名氣。“過去泗各莊村幾乎沒什么游人,那年油葵花開的時候,連涿州市領導都沒打招呼就‘微服私訪’來了。”根據王國玉的介紹,恰恰是這次“微服私訪”成就了日后的“葵花小鎮”。
2016年,涿州市在百尺竿鎮開展了“邵村花田生態示范區”創建項目,推廣特色作物種植,其中包括推廣油葵兩萬畝,每畝補貼1000元,周期3年。“油葵能產生很好的生態景觀效果,而且陳連超試種成功,第一年我們打算推廣2000畝。”用全村2/3的耕地推廣油葵種植,王國玉書記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打出泗各莊村的特色。
從影視圈跨界農業,40歲的馬成廣開玩笑說自己返鄉創業“是被陳連超‘拉下水’的”。馬成廣十七八歲就進了北影廠跑劇組,如今在影視劇置景設計行業里也小有名氣,月薪頗高,可以說是泗各莊村瓦木工匠手藝的新一代傳承人。“我回鄉先是在村北邊流轉了80畝地,打算把在北京的影視劇置景工作室引過來。油葵種植推廣后,越來越多村北邊的土地以土地托管的方式流轉到我這兒來。”
馬成廣的“葵園農場”在泗各莊村的最北邊,連片的油葵地里建了幾處很有特色的小木屋,西餐廳、景觀風車、“熊出沒”里的卡通造型點綴其中,一下將泗各莊村與周邊村子區別開來。
在推廣油葵種植的事情上,王國玉書記還動員了一個人——村里的農機手李書海。“以前除了種自己家的幾畝地,還幫其他家播種、收割,推廣油葵后王書記建議我搞規模種植。”2016年,李書海陸陸續續和農戶簽了3~5年的流轉合同,地租每畝1000元,共承包270畝耕地,夏種油葵,冬種小麥。他算了一筆賬,2016年規模種植的收入至少比以往翻了一倍。
北葵馬成廣,南葵陳連超,東葵王曉明,西葵李書海。王國玉書記稱他們為泗各莊村的“四大金剛”,“這4大主力把著泗各莊村在4個方向的產業發展,各有各的優勢,也各有各的困難,我要支持他們的發展,也要把著他們的方向。”
鄉賢共建“葵花小鎮”
“今天,作為主婚人我非常榮幸,謹代表村委會獻上對兩個家庭的祝福,相信泗各莊村良好的村風和老王家良好的家風能讓王玉偉、楊薇這一對新人生活幸福、和美。”凌晨4點接親后,王國玉書記穿著西服在村民王維新的庭院里為一場婚禮致辭,王書記說,這樣的活動他非常樂于參與,也幾乎成了村委會班子的一份使命,“感覺全村人就像一家人,共同給下一代張羅新生活。”
為新人主婚,為逝人哀悼,給村里考上大學的孩子發獎學金,給鄰里糾紛判別孰是孰非,王書記為泗各莊村立了很多規矩,他覺得,治村要靠法治,更要靠“德”,講“情”。
2017年6月,“百尺竿鎮鄉賢文化館”在泗各莊村南落成,展示板上呈現著那些曾經在泗各莊村史上留下印記的鄉賢們,他們的故事在這里被復原和挖掘,有新中國成立以來歷任村支部書記,也有最早的瓦木工老匠人,后人們能在這里讀出泗各莊村的歷史,更能尋到自己父輩們勤勉付出的身影。
“大多數鄉賢一輩子都在某個區域的鄉村生活,對于當地的貢獻功不可沒,鄉賢的愛國實際上都始于愛家鄉。”王書記敬重鄉賢,更認為當下泗各莊村的發展需要鄉賢文化的傳承。
2016年8月,泗各莊村“鄉賢參事會”成立并召開第一次議事例會,33位戶籍在村或祖籍在村的各行各業、各年齡段的精英參與進來。“有公務員,有教師,有老手藝人,也有家族族長,我們看中了他們走南闖北見識多、人脈廣的優勢,也想為他們貢獻家鄉搭建一個平臺。”在村主任李景良看來,鄉賢參事會就像村委會“四議兩公開”民主決策的一種補充,他們每個季度討論議題起到了“智囊團”的作用。
馬志明退休前曾是鄉鎮干部,鄉賢參事會成立后被推選為執行會長。2016年大面積推廣油葵種植時遇到土地流轉問題,成立“地塊產業聯盟”的做法便是由他提議的。“規模流轉土地時村委會和農民,企業和農民都難免有一些不信任,過去的生產小組組長最熟悉各家情況,由他們作為地塊聯盟代表來談流轉最為恰當。”不僅如此,馬志明還主持鄉賢參事會為油葵種植、特色小鎮規劃給出了很多有益建議。正如“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泗各莊村的大事小情就在村委班子會、村民大會、鄉賢參事會的群策群力下推進起來。
慢慢形成的民主協商氛圍,群眾不斷高漲的參政議政熱情也在悄悄改變著泗各莊村的民風、村風。村里的老瓦木工自發成立了“老年施工隊”,把磚雕、繪畫的手藝用在提升村容村貌上。2000米長縱貫泗各莊村的兩條主街葵花大街和師承大街如今成了泗各莊村最具古風古韻的景致所在。灰色的磚雕照壁與白墻扇面里的水墨松柏、蒼勁書法相輝映,曾經的泗各莊村早已煥然一新。
“都是五六十歲靠上的老瓦木工人干了1個多月干出來,美化墻面這一塊村里也沒有專門的經費。后來在北葵園馬成廣的倡議下,幾個人籌了小1萬塊錢,挨家給這些老瓦木工人送去了。”王書記沒想到,這些回鄉的年輕人如此重情重義。
如果說講述故事是在表達鄉愁,那么泗各莊村里正煥發新生的民宅就是鄉愁的承載者。
如今在涿州市教育局工作的李增元已離家多年,于他而言,多年閑置的宅院就是鄉愁存在的地方。2016年,當他聽說返鄉的馬成廣有打造特色民宅的想法,當即決定將宅院騰出來給他無償使用。“追憶1970”是馬成廣給這座宅院起的新名字,石碾子、條凳子、生銹的座鐘、高架的木屋梁,四十多年的斑駁歲月仿佛依然存留在修葺后的老宅里。
“不在山區,沒有山色湖景,也不是古村落,泗各莊村讓我們看到了民宿經濟如何在平原上做文章。”保定市農工委副書記崔文宇漫步在“追憶”系列小院里慨嘆,王書記在一旁從泗各莊村的鄉賢文化講到師承故事,“故事聽不完,景色看不完,民宿的魅力不僅在舌尖更在心尖。”而馬成廣認為,這里有更多可能值得他擼起袖子加油干。
“葵花小鎮”走到岔路口
進入深冬,東葵園的王曉明顯得有些焦慮,2017年種植的300畝油葵和籽葵都獲得了豐收,本想彌補一下去年的損失,不想卻又為銷路犯了難。“今年我特意把一部分油葵改種了籽葵,打算賣葵花籽到保定的市場,結果入冬后很多炒瓜子的店鋪都關了。”突如其來的市場變化讓王曉明有些措手不及,左思右想后決定自己買進炒瓜子設備,自己加工。
大規模種植中生產環節的問題解決后,就是銷售的問題。西葵園李書海顯得相對樂觀,去年種植的油葵盡管由于缺乏經驗產量偏低,但現場加工出來的葵花油卻被附近村民搶購一空。“我們相鄰村子都以種植水稻為主,現榨的葵花油幾乎算是周邊獨有的,所以今年我對銷售不太擔心。”李書海的冬小麥已經完成冬灌,他所擔心的是2017年油葵種植補貼的問題。
“2017年下半年,油葵種植補貼政策變了,去年泗各莊村油葵種植補貼了2000畝,今年的補貼面積卻遲遲沒有確定,明年政策能不能延續也是未知。”政策的不確定性也增加了王書記的工作壓力,2016年“邵村花田生態示范區”最初立項明確了3年的規劃,所以村里幾個種植大戶跟農戶簽的多是3年的合同,不明朗的政策對村委會和種植大戶都是一次考驗。
對于油葵種植和“葵花小鎮”,王國玉書記都有更長遠的思慮。“油葵種植為泗各莊村帶來了全新的機遇,讓泗各莊村有了發展可依托的產業,油葵產生的生態景觀效果也為發展休閑農業、美麗鄉村建設埋下了伏筆。”2016年,一系列葵花主題的活動陸續走進泗各莊村,“五一漫走節”“茶藝高蹺會”“親子農耕體驗”“七一葵花小鎮記鄉愁”等主題活動豐富而熱鬧,聚攏了人氣,也給泗各莊村帶來了名氣,泗各莊村先后被評為“涿州最美鄉村”“保定市鄉村游精品線路”“省級美麗田園景觀區”等。
更讓王書記意外的是,2017年農業部辦公廳把黨建活動辦到了泗各莊村。“他們幫助我們出謀劃策,幫助我們宣傳推介,更多的人看到了我們村的新變化、新風貌。”
但要在一個村里培育好一個具有“造血”功能的產業,光有花拳繡腿是不夠的,更考驗村委會和帶頭人的長遠思路。“油葵在最初立項時就是3年的規劃,3年過后補貼政策不再延續是不是‘葵花小鎮’也要改名?那什么又最能代表泗各莊村?是鄉愁嗎?是文化嗎?”在產業培育期即面臨的政策不確定性讓王書記更早地意識到遠景規劃的必要性。
拒馬葵園的“四大金剛”每每產生新想法便找王書記溝通幾乎成了一種常態,“從政策里找出路”也成了他們的一種共識。2017年,馬成廣在村北的“葵花莊園”里試種了多種花卉,打算明年改變莊園內的花木景觀;王曉明建了1畝多地的有機蔬菜溫室,嘗試在農業中獲取更大附加值;李書海開始慢慢接受休閑農業的理念,下一步打算把種出的農產品包裝成產品放到村里“千頃良田”生態農業土特產館里展銷。
十九大后,王國玉書記總結了這樣一句話印了條幅掛在村主路上,“村莊變學校,村民進課堂,把泗各莊村建設成為一個宜居宜業宜游人杰向善的美麗家園”。他覺得鄉村振興戰略不同于之前的農村環境整治提升和美麗鄉村建設要求,是以產業提升為前提的,是以改變農民精神面貌為目的的,是要保留鄉村、挖掘鄉村、發展鄉村,是立體的。未來,他的一個小目標是幫助更多農民像葵園“四大金剛”一樣,真正實現從身份性農民向職業性農民的轉變。
這幾天,為期一周的“生活性服務業崗位技能素質提升”培訓班在泗各莊村開課了,百余名四五十歲的婦女成了參與的主力,學習照顧老人和嬰幼兒,收拾衣物、做飯和茶道。61歲的呂書君第一個到村委會報名,對于村里越來越多的學習機會她都滿懷期待。
也許,鄉村振興于泗各莊村而言是一道正在作答的題目,答案都在未來砥礪奮進的時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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