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滇西北洱海之源的春雨少得“貴如油”,且有“三天下雨不夠一天曬”的天氣,但老屋旁的古井總是春水盈盈。
老宅院后有一片香椿樹,春暖花開的時候,紅褐色而圓滑的枝頭上爭先恐后地吐出一簇簇水靈鮮嫩、綠中泛紅、香味濃郁的枝芽,跟果樹花兒爭著向人間報春。
這片香椿樹林,據說是岳父在幾十年前的一個立春前夕,從外村的友人那里討要并移栽過來的。起初只是拇指粗,二尺多高的三棵小樹苗,看起來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栽種下不久,它們卻在岳父的精心護理和培育下,迎著和煦的春風,沐浴著細密的春雨,飽吸著地下的春水,競相抽枝長葉,且一棵比一棵長得健壯而英姿勃發。幾十個春夏之后,三棵移栽的香椿幼苗的樹子樹孫,隨著歲月的增長,逐漸繁殖成一片老幼兼備,高低有致,粗細不一的香椿樹林。每到谷雨前后,幾陣春風吹過,幾聲春雷滾過,幾場春雨來襲,驚醒了老宅院后的香椿樹林,那一枝枝皮灰心紅的樹梢開始冒出一簇簇,一叢叢葉芽,痛快地沐浴著和風暖雨,將一個冬季積蓄的能量充分釋放到枝葉上,顯得那么誘人垂涎。
這時,岳父就抬著木梯,架在粗壯的香椿樹上,爬上香椿樹的頂端,小心翼翼地將一簇簇鮮嫩的香椿幼芽采摘到自編的小竹籃里。由于岳父勤于打理,香椿樹林一年比一年旺,采摘的時間一年比一年長,采摘到的香椿芽也一年比一年多。
岳父每次采摘下來的香椿芽,除了送給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和兒女幾家外,剩下的就留給自己吃了。只見岳父將新鮮的香椿芽丟入滾燙的沸水中,稍煮一下,等變色后撈出,切碎,再拌入香辣的豆瓣醬腌著享用。在烹制清明祭祖的主要美食之一的“八寶飯”時,他也特意加入鮮嫩的香椿,讓美味在曠野中飄蕩。岳父有時也將淖好切碎的香椿芽拌入土雞蛋里,攪拌均勻后,迅速地倒入正冒著油煙的鍋里翻炒,做成葷素均衡,色香兼備的營養美食——香椿炒雞蛋。有時也看見他直接熬成水喝。即使這樣,也無法將這么多鮮嫩欲滴的香椿芽消滅掉,就只得背到集市上擺攤出售,隨便換幾塊“油鹽錢”,或裝入竹制的筲箕里,然后架在盛有清水的鍋中,進行猛火熏蒸,到半成熟時,熄火取出,再分成小把,掛在溫暖的春陽下慢慢晾干,制成四季享用的“香椿干”。家里來了貴客,或清明上墳祭祖時,岳父都要按當地的傳統和風俗,取出自產的核桃油,適量地倒入鍋里,燒熱后,放入香椿干,慢慢煎炒。長眠于地下的祖先聞著香味而陶醉得默默無語,但遠道而來的客人卻沖著香味捏一箸入口,品嘗之后贊不絕口,是餐桌上最好的“下酒菜”。
香椿不僅是食用的綠色美味,也兼有藥用的功效。《本草綱目》上載:“香椿可以祛風解毒,椿葉可以生發,萼根祛蛔蟲”。岳父因此常年食用,來防治風寒感冒、痢疾腸炎、肺熱咳喘等常發疾病,而不輕易去打針水吃西藥。
《莊子·逍遙游》上說,“謂大椿長壽,后世因以椿稱父。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香椿樹因壽命較長,又自含香椿素而不易被蟲蛀和腐爛。因而被白族老鄉們尊稱為“樹王”。他們建木制屋架必須以香椿樹圓木做中梁和連接的木栓釘,做棺木蓋上的鎖扣也必須以香椿樹為原料。此外,在民間文化里,“椿”是父親的代稱。記得有戶人家的堂屋門上曾貼著“椿萱并茂同日永;蘭桂齊芳共天長”的壽聯,這里的“椿萱”,指的就是父母,“椿”就是指父親。
“風吹椿樹竹哭泣”。已到耄耋之年,一生酷愛種香椿、采香椿、吃香椿的岳父在去年立春前夕,駕鶴西游了。每次冒著冰涼冰涼的春雨回家,岳父常年居住的老宅院顯得異常的空曠和蕭條,但他親手栽種的那片香椿樹林卻在“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中吐出新芽,更加顯得生機盎然。
每逢清明,我和家人都會在岳父的墓地上栽種一棵香椿樹,并以香椿烹制的美食祭供,讓他在新的香椿林里長眠安息,但愿他在另一個世界里也種有一片香椿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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