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的許多時光是在魯北農村的一間北屋中度過的。北屋的主人是我的姥姥,隔壁就是大姨一家人,平時一個門進出,姥姥的心事和身體狀況大姨都是第一個知曉的。姥姥去世以后,這間北屋成為一家子人不愿走近的地方,日漸破舊起來。然而今年回老家,卻看到這間北屋被收拾一新,細問起來,才知大姨的婆婆將要搬來這里。今年90歲高齡的奶奶常年臥床,急需有人照料。兩個兒子都出去打工,看護病人的重任就落在了年近70歲、本應清閑度過晚年的大姨身上。
從前農村養老的主要方式,是在“四世同堂”或“分而不離”的大家庭中依靠自己的子女養老。“一碗粥的距離”(指如果要給父母送一碗熱粥,走到父母家的時候,這碗粥還是熱著)很近,對子女來說,經濟負擔也許是贍養老人的唯一壓力。近幾年來,隨著我國政府對農業農村扶持力度不斷加大,我所在的魯北小村莊的農村老人們的生活條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村老家門前的土路抹上了瀝青,草房泥房變成如今的磚瓦房甚至二層小樓,火爐和柴火灶換成了暖氣、天然氣,電腦和手機也成為老人聯絡親人、溝通感情的必備品;農村養老保障方面有了巨大進步,大姨每個月能領到150元養老金,此外還有米面油等節日福利,三姨是村里的低保戶,談起將來的養老,她說:“我一個月能拿低保300元左右,老了以后的生活政府都給包了。”
收入不愁了,生活條件也改善了。但我發現,隨著城鎮化發展、年輕勞動力外流,子女的遠距離定居使老人缺乏照料與陪伴,對農村老人居家養老形成了新的挑戰。小康生活越來越近了,“一碗粥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大姨的兩個孩子都在距離老家150公里以外的省城濟南工作,表哥一直想讓大姨去濟南養老,大姨卻十分留戀小村莊,除非孫女需要照看奔赴濟南,大多時間則希望回村里老家生活。餃子皮兒搟得飛快卻突然停了,大姨開始對我們抱怨:“在城里27層高的樓里住著,總覺得像在云端一樣,站著、坐著都不踏實,往下一看就頭暈眼花的,真叫人‘崩潰’。在家里還能養只雞、侍弄菜園子,可比城里舒服多了。”90歲高齡的奶奶跟前還得有人照顧,大姨面臨著子女離家遠、自己不想去城里、沒人照顧的養老窘境。
安土重遷的觀念依然在我的家鄉流行,愿意跟隨子女進城養老、異地養老的農民還是少數。對于上了年紀的老人們來說,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村莊說什么都不愿離開。“如今我不愁沒錢花,在村里生活也比原先方便得多、舒坦得多,衛生院就在鎮上,小病都能治好;家里人多不想做飯,就打電話叫村口的飯店炒個菜送過來;廁所也蓋了,太陽能熱水器也安了,在村里住著沒啥不好。”隔壁梅梅媽媽邊包著餃子邊對我說。
雖說生活條件比以往好了,但當大病大難來臨時,住在村莊的老人對子女的陪伴和生活照料十分依賴,遠距離定居的子女也常常對此感到力不從心。“爸媽覺得哪里舒坦就在哪里住,但是萬一有病有災的,我這天天出差,照顧不上是真擔心。”表哥撓撓頭說。“從前你姥姥生病那會兒,我們五個孩子輪流照顧,還累得不行。如今就一兩個孩子,還都在別的城市工作,萬一我們有病有災的,誰來照顧我們?”每當想起自己要照顧婆婆且將來也要麻煩子女照顧自己,大姨不自覺地露出擔心的表情。上了年紀的老人經常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疾病,特別是遠離子女、留守在農村的老人,大病大難是獨居的重大考驗。雖聽說村里有幾戶在外打工的子女請了保姆專門照料病中的父母親,但在農村地區,有這種經濟能力的還是少數。
另外,醫療條件的不足也是農村老人居家養老的又一困難。我的老家離得最近的是4公里外的鎮衛生院,感冒發燒、注射護理等可以在此看病,如果是大病急病就要去10公里以外的市醫院甚至是省會醫院。上了年紀的人需要定期體檢,而鎮上衛生院只能做常規體檢,很多復雜病癥無法及時發現,很多老人得重病進醫院檢查就已經是晚期,這些令人嘆息。
冬日的田地一片荒蕪,在家閑來無事,只有手機和電視陪伴大姨。打開大姨的手機,里面除了養生知識和地區新聞,最多的就是和家人的通話記錄及孫子孫女的照片視頻。曾經老人們總嫌子女一回家就抱著手機,如今老人們自己也成了“手機控”。這一方面反映了社會的進步,另一方面卻也凸顯了農村空巢老人無人陪伴的寂寞。孔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給予老人精神安慰或許比物質贍養更加重要。
如今,農村老人的居家養老模式因為年輕人外流呈現衰退趨勢,社會化養老模式的推行卻仍然步履維艱。與城市先進的社區養老、家庭醫生等社會化養老方式相比,農村老人所享受的養老保障和生活照料還有較大差距,空巢老人心中的孤單、身體的不便自不必說。雖然他們已經不是如今振興鄉村的主體力量,但他們卻是鄉村振興所需能源的積蓄者和貢獻者。老一輩農民的養老問題,期盼社會化服務和醫療水平的提高,拉近老人與其照料者“一碗粥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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