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母親打來電話,說今年天氣暖和,屋后小山包上的筍子一茬接一茬地冒尖兒,要不要給我寄點?我趕忙推辭了不要,年將七旬的老母親若上山弓著腰采筍,回來又該喊腰疼了。“那可惜了,多嫩的筍,吃不及,過幾天就老了。”母親小聲嘟囔了幾句,掛了電話。
想起老話說“食過春筍,才知春之味”,我雖是推掉了母親的筍,肚里的饞蟲卻早已被勾動起來,不由得想念起老家那一片竹林。
那片竹林從山腳一直延綿到山腰。南方的春來得早,每年立春過后,走在一叢叢修竹間,能感覺到腳下總會踩到一個個硬硬的、尖尖的疙瘩。待幾聲驚雷初響,幾場綿綿的春雨灑下,那些筍疙瘩便頂開了松軟的泥土,探出了一個個小腦袋,調皮地跑得滿地都是。春筍見風就長,采摘不及,它們很快就從調皮的娃娃長成了修長溫良的謙謙君子。不上課的時候,我們姐妹倆便背著小竹簍跟著父親上山采筍。父親要觀察竹子長勢的疏密:疏落處的筍子需留著,待它們長成竿竿修竹;茂密處的筍子則采摘掉,為竹子的生長留出更多的空間。我和姐姐比賽著,看誰采得多、采得快。手巧的父親則把長勢不佳的竹子伐掉,削成竹篾來編織提籃或者小鳥、小狗等作為比賽的獎品。那片竹林里,藏著我們的歡樂時光。
采回來的春筍,剝去殼,焯水后浸泡一夜除去苦澀味兒,然后或拌或炒或燉或做湯,可葷可素,鮮美非常。沒錯,若要用一個字形容這春日的筍子,必是這“鮮”字莫屬。古時候調味品少,善于烹飪的廚師會用筍汁來提鮮。李漁的《閑情偶寄》里就談道:“庖人之善治具者,凡有焯筍之湯,悉留不去,每作一饌,必以和之,食者但知他物之鮮,而不知有所以鮮之者在也。”把焯筍的湯汁留下,每做一道菜就放一點,食客只覺得菜肴鮮美,卻不知道鮮味的奧秘所在,真是廚師的高明之處。這鮮味兒里,帶著春風的和煦,蘊著春雨的綿密,含著春陽的明媚,帶著春泥的清香。一口春筍,嘗盡了春天的滋味。
我愛吃春筍炒臘肉,以前總是纏著母親做。母親把臘肉煸出香味,將蒜片辣椒爆香,加入筍片大火爆炒片刻即可出鍋。這道菜咸香鮮美,是下飯的絕佳配菜。只是母親覺得臘肉是腌制品,吃多了對健康無益,并不常做。她最拿手的,是春筍鯽魚湯。新鮮鯽魚用鹽腌制后,爆香姜片,將鯽魚的兩面略煎一下,加水后放入春筍,燒開后轉小火煨半小時,起鍋后再放鹽、胡椒粉,撒上蔥花。春筍鯽魚湯成湯色白,魚肉鮮嫩,春筍爽滑,是全家的最愛。
憶起故鄉的竹林和飯桌上的春味,我的心里不禁生出了絲絲溫暖。不想在接到母親電話兩日后,快遞小哥送來了一個紙箱。打開,一股濕淋淋的春日氣息迎面撲來,才知道母親到底還是寄來了春筍。隨著筍子寄過來的還有一份手寫的菜譜,翻開,上面寫著油燜筍、筍丁燒麥、涼拌雞絲筍、竹筍燜飯、春筍豆腐羹等各式菜肴的做法。我仿佛看見母親鼻梁上架著老花鏡,伏在桌上一筆一畫寫下菜譜的樣子,眼眶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澀。
照著母親的菜譜做了一頓春筍宴,看著家人大快朵頤,我不禁慨然。母親寄來的,哪里是一箱春筍?分明是山野的風月,是童年的時光,是故鄉的春天,更是一份拳拳的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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