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昨,回憶起參加世界貿易組織工作的過往,就像一部歷史題材的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一幕幕閃過,令人感慨萬千。思考與展望世界貿易組織工作與發展的未來,深感任重而道遠。
2001年,一個振奮人心的大事件,是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從此中國對外開放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這是我國政府根據改革開放和經濟社會發展需要作出的重大戰略決策。20多年來,我國認真履行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承諾,在大幅度開放國內農產品市場的同時,努力抓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機遇,采取了一系列政策措施,積極應對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挑戰。總體來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加快了我國融入世界經濟的步伐,為我國農業利用兩個市場和兩種資源提供了穩定的外部環境,也使我國小規模農業直接面對來自國外的激烈競爭。盡管農業減讓幅度較大,市場開放程度較高,農產品進口增長較快,但由于國內市場需求較快增長的拉動和國家政策措施有力,我國農業一直保持了良好的發展態勢。
2003-2015年,根據農業部的工作安排與分工,我負責和分管農業部有關世界貿易組織的農業貿易談判等方面的工作。十余年間,我逐步地熟悉了世界貿易組織的運行規則和工作方法,也不斷了解到了世界多邊貿易體制工作的復雜性和系統性。十余年間,我深深體會到多哈回合談判進程中面臨的巨大困難和挑戰,也和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國的同事們共同分享了所達成的第一份世界貿易組織多哈回合早期收獲談判的多邊貿易協定的喜悅和歡樂。
歲月如歌,那些難忘的歷史時刻和寶貴的人生經歷讓我至今難以忘懷。
“兩個十周年”背景下的盛會
我參加過五屆世界貿易組織工作會議,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由于2011年恰逢兩個十周年紀念,即多哈回合貿易談判啟動十周年和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十周年,這讓當年的部長級會議備受矚目。
2011年12月15-17日,瑞士日內瓦,2300余名代表、90多位成員國部長齊聚一堂,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隆重召開。“多邊貿易體制和世界貿易組織的重要性”“貿易和發展”和“多哈發展議程”是此次會議的三大議題。
中國政府對此次會議高度重視,派出以商務部陳德銘部長為團長,我和我國常駐世界貿易組織代表團易小準大使、商務部俞建華部長助理為副團長的中國政府代表團。2011年12月13日,中國政府代表團提前到達瑞士日內瓦。入住中國政府代表團駐地后,我們就緊鑼密鼓地召開了農業部工作組內部會議,聽取了由農業部派出、在我國常駐世界貿易組織代表團任職的趙維寧參贊的工作情況匯報,討論了有關農業方面的工作,制定了參會的工作計劃并準備了相關的應急應對工作預案。
緊接著,我與中國政府代表團的相關領導、同志們陪同陳德銘部長與孟加拉國商務部長、阿聯酋外貿部長、沙特阿拉伯工商副大臣、澳大利亞貿易部長、丹麥貿易與投資部長分別舉行了雙邊會談。各國部長與我代表團分別交換了意見,主要討論和分析了多哈回合談判的走勢,當時存在的主要難點和面對的挑戰。大家一致表示,在當前世界經濟危機和歐債危機等嚴峻形勢下,致力于建設公平、健康的世界多邊貿易體制是應對目前危機正確、有效的途徑,各成員國都有責任和義務推動多哈回合談判,維護世界多邊貿易體制的正常與健康發展。
在會議正式召開之前,我還代表中國政府代表團出席了世界貿易組織G20(二十國集團)部長會議以及G20部長新聞發布會。在G20部長會議上,我發言指出,世界多邊貿易體制是我們應對全球金融危機、促進世界經濟復蘇的重要平臺,當前迫切需要建立和完善以公平、開放和規則為基礎的世界多邊貿易體制,以抑制貿易保護主義。我強調說,發展回合應優先體現發展中成員的關注,爭取在早期收獲上有所突破。發展中成員的團結對維護自身立場,實現發展關注十分重要。為此,我們應以更加積極的姿態推動多哈回合貿易談判,保持多邊貿易體制的穩定,提振人們的信心,為世界經濟的穩定與發展釋放積極信號。
在隨后召開的G20部長新聞發布會上,我回答了記者們有關大豆、棉花、肉類產品出口我國市場的有關問題。緊接著,中國政府代表團還舉行了我國與非洲布基納法索、貝寧、馬里、乍得,俗稱“棉花四國”在棉花領域合作意向書的簽字儀式,并發布了在《世界貿易組織框架下中國與非洲四國在棉花領域合作的聯合新聞公報》。
由于恰逢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十周年,這次會議還有一個“特別環節”,舉辦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十周年招待會。招待會上,中國政府代表團團長陳德銘部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致辭。他表示,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在世界經濟發展的關鍵時刻召開,國際社會高度期待和重視,中國愿與世界各國共同努力推動會議取得成功。
中國開放的春風溫暖了世界,會場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與會代表紛紛向中國政府代表團加入世貿組織十年來取得的進步表示祝賀,并希望在多邊貿易體制下繼續加強與中國在更廣泛領域的合作與交流。
多年來的發展證明,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是中國的成功,也是世界的成功。
開幕式上的小插曲
2011年12月15日下午15:00,瑞士日內瓦國際會議中心,幾千人的大會堂里座無虛席,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會議正式開幕。
鐘表的時針已指向15:05,但會議還是沒有開始。人們互相交談著、問候著,向主席臺張望。大會主席和總干事拉米先生在說話,我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會場上的音響沒有聲音,同傳耳機里也沒有聲音,原來是會議中心的擴音系統故障失靈了!
全世界153個成員國的部長代表團在同一時間匯聚在日內瓦國際會議中心,卻不能準時開會。漫長的等待,我感覺這是世界上最高成本的會議等待。設備在下午16:05終于搶修好了,原定在15:00開始的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開幕式于16:09終于開始了。無論是在瑞士這個發達國家,還是會議會務工作班子和世界貿易組織辦公廳的工作,似乎在世人面前開了一個國際玩笑。
可能因為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是一次一般性的會議,在會場外面,在世貿組織總部盡管布上了幾層電絲網和障礙物,但卻沒有看到反對經濟全球化的游行抗議示威的人群,只是在開幕式上有一個人突然大喊反對經濟全球化的口號,也就不到一分鐘,就被警察帶出去了。這是我參加過的最安靜的一次世界貿易組織部長級會議。
按照世界貿易組織部長級會議慣例,先請舉辦過世界貿易組織部長級會議的國家和地區代表進行大會發言,然后由大會主席安排成員國順序發言。中國政府代表團被安排在成員國的第三位發言。
陳德銘在大會發言中指出,當前世界經濟和多邊貿易體制均面臨嚴峻形勢,需要各方同舟共濟,共克時艱。首先,要凝聚共識,推動多哈回合談判全面完成。盡管多哈回合談判遇到困難,但在座的部長們仍確認在尊重發展授權、維護已有成果的基礎上,承諾按“一攬子”方式最終完成多哈回合談判,對我們而言,這是唯一的選擇。第二,要恪守承諾,優先解決發展問題。十年來,世界發生了許多變化,但發展主題不能改變。第三,要堅定信念,加強多邊貿易體制。歷史已充分顯示了多邊貿易體制在全球治理中的重要地位。
陳德銘再次表示,在當前的形勢下,加強多邊貿易體制對全球經濟走出困境,克服保護主義傾向尤為重要。在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期間,俄羅斯、薩摩亞、瓦努阿圖和黑山等四個國家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這個大家庭,再次證明了多邊貿易體制的重要價值。中方對他們的加入表示熱烈的歡迎和祝賀。
中國政府代表團強調指出,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國應堅定支持以開放和非歧視為原則的多邊主義,對偏離多邊共識的諸邊傾向持保留態度,以確保多邊貿易體制的健康發展。
這次會議另一個重要大事件,是俄羅斯加入世貿組織。2011年12月,經過18年的加入世貿組織談判,俄羅斯作為世界大國,終于在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上被批準接納為世界貿易組織成員。
俄羅斯不僅派出的是以副總理為團長的龐大政府代表團出席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而且還在會議期間舉辦了一系列的加入世貿組織慶祝和招待活動。我與中國常駐世界貿易組織代表團大使一起出席了俄羅斯政府代表團舉辦的招待會。
俄羅斯政府代表團在邀請函上注明,俄方政府代表團團長先發表10分鐘的致辭后就舉行音樂會,最后是招待酒會。但是,或許是太激動了,原定10分鐘的致辭卻講了45分鐘,其中的酸甜苦辣可想而知。
熱情洋溢的致辭終于結束了,音樂會開始。俄羅斯派來了最好的交響樂團和鋼琴家,各種世界名曲演奏得非常精彩。不夸張地說,這無疑是一次世界頂級的藝術演奏!大家紛紛給予熱烈掌聲,多次提出返場演奏的請求。我深深地感受到,俄羅斯是一個世界性的大國,也是一個文化大國和強國。
音樂會后,俄羅斯代表團舉辦了盛大的招待酒會。對這次招待酒會,俄方高度重視并很大方。伏特加酒和面餅卷魚籽醬,以及新鮮魚籽等美食不限量地供應,遠比2007年我在俄羅斯莫斯科克里姆林宮出席俄羅斯總統先生為歡迎各國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舉辦的盛大宴會上所提供的各種菜品,特別是魚籽醬的供應要豐盛得多。各成員國的代表們一邊享用著俄羅斯的美食,一邊愉快地打著招呼、互相交談著。這場精彩的慶祝活動一直持續到深夜。
發出三個倡議
在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期間,中國政府代表團負責人分別參加了大會和其他工作會議,我也分別參加了大會和三個工作會議。經過成員國的討論,各國代表共同認識到,關于多哈回合談判已經深陷僵局,但由于在造成僵局的原因上各方難以達成共識,以“一攬子”方式達成協議的目標很難在短期內實現。因此,根據《世界貿易組織第六屆部長級會議香港宣言》,在確保透明度的情況下,探索不同方式推進談判,包括就一些相對成熟的議題先行達成臨時性或者是最終協定,同時強調談判將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進行,而且要尊重授權當中的發展內涵。大會未就新的議題提出具體文本。
關于貿易和發展,成員國一起努力取得了一些具體成果,包括同意在改善最不發達國家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程序,給予最不發達成員國服務豁免和繼續延長最不發達成員國適用《知識產權協定》的過渡期等三個問題上作出部長決定。同時對一些問題也作出原則表態,如將重申最不發達成員國利益優先,敦促成員國落實關于給予最不發達成員國優惠政策和措施的承諾。
關于加強多邊貿易體制,大會強調了維護多邊貿易體制價值的重要性,在尊重各成員國的權利與義務的基礎上反對各種形式的貿易保護主義。強調了世界貿易組織例會工作的重要性和爭端解決機制的作用,肯定了新加入成員工作對加強多邊貿易體制的貢獻。大會還就弱小經濟體工作計劃,對《知識產權協定》暫不適用爭端解決的決定繼續延期,對電子商務暫不征收關稅繼續延期和改善貿易政策審議機制等議題作決定。
在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期間,利用各成員國代表團都在瑞士日內瓦的機會,很多成員國之間舉行了雙邊磋商活動。我率中國農業部代表團首先與以歐盟農業委員喬羅什先生為團長的歐盟代表團舉行了雙邊會談。我表示,中方愿與歐盟在談判中加強溝通與合作,在堅持“尊重授權、鎖定成果、堅持多邊”等原則的前提下,共同推動多哈回合早日達成全面、均衡的協議。另外,我還向喬羅什先生提出,中歐應在農產品貿易促進、農業信息技術和農產品加工與質量安全等領域的工作加強合作。
除此之外,應美國貿易辦公室農業談判大使司迪奇先生的邀請,我率中國農業部代表團與美國政府代表團也進行了雙邊會談。美方的主要議題是想在2012年的春季在美國華盛頓舉行中美農業高峰論壇,并希望在兩國領導人的見證下,由兩國農業部長簽署“中美農業全面合作戰略規劃”。就此事,我們進行了仔細研究,在技術工作層面就時間、地點、文件主要內容、論壇議程等問題達成初步共識,共同表示回國后,中美雙方將進一步細化工作方案,盡快交換意見,做好準備工作。接下來美方與我方談中美農產品貿易和多哈回合談判的有關問題。然而,在這些內容上,雙方的立場原則差距很大。
從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大會發言和討論的情況可以看出,世界貿易組織當時正面臨著四大主要矛盾:一是多哈回合談判取得“一攬子”協議成果與諸邊模式的不同立場;二是美歐貿易大國與新興經濟體在開放市場上的責任劃分;三是推動貿易開放與允許發展中國家保持相關政策的空間;四是討論新議題與優先完成多哈回合談判的關系。
世界貿易組織總干事拉米先生撰文指出,多邊貿易體制正面臨著三大挑戰:一是新興經濟體崛起,憑著傳統的“特殊和差別待遇”,不愿承擔新的開放市場義務(我不贊成拉米先生的這個說法,首先應該是發達成員國有責任有義務,必須率先削減巨額補貼并實質性提高發達成員國市場開放和準入水平)。二是全球的價值鏈形成,不再是過去一個國家獨立承擔生產和出口,而是各國只承擔價值鏈的某一環節。三是區域貿易協定的發展對多邊貿易體制產生了重要影響。
中國政府代表團認為,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國可以探索新的談判形式,但不能忘記多哈回合談判的宗旨是幫助發展中國家擺脫貧困。我們必須堅持多哈回合談判的主題是發展,是建立公平、平衡的多邊貿易體制,以幫助發展中成員國消除貧困,而絕不是使富的成員國更富,貧窮的成員國更加貧窮。
為此,中國政府代表團在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上提出了三點倡議:一是凝聚共識,推動多哈回合談判全面完成。二是恪守承諾,優先解決發展關注。三是堅定信念,加強世界多邊貿易體制建設。
2011年12月17日晚上19:30,為期3天的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落下帷幕。會議通過了《政治指導要素》等文件。大會主席在閉幕式上發言指出,世界貿易組織第八屆部長級會議具有三大重要意義:一是俄羅斯、薩摩亞、瓦努阿圖和黑山四國加入世貿組織,進一步體現了世界多邊貿易體制的重要性。二是成員國表達了加強世界貿易組織作用的決心,特別是在相關法律制定和爭端解決機制的加強上。三是成員國的部長們進行了重要的對話,比較充分地發表了關于世界貿易組織有關事務的意見和建議。
會場里的人們漸漸離去,但仍然有不少國家的代表團成員在互相道別,再以大會會議會標為背景合影留念。這次會議可能成為一個轉折點,使今后的多哈回合談判進程更加困難,但也有可能隨著世界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而向好。為此,絕大多數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國,特別是發展中成員國為了成功的目標努力并堅守著。
23年前,多哈灣畔,世貿組織迎來中國。我國加入世貿組織以來,在黨中央和國務院的高度重視下,政策措施得力,加之國內經濟快速發展以及強勁的市場需求拉動,我國農業抗沖擊能力不斷提高,成功經受了加入世貿組織以來的過渡期、能源危機、糧食危機、金融危機、極端天氣負面影響等多因素考驗,農業農村經濟整體保持了平穩較快的發展。
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國仍然需要認真總結加入世貿組織以來農業對外開放的經驗,科學分析農業發展面臨的新形勢新任務,這對于提高我國農業對外開放的質量和水平,對促進我國農業高質量發展,對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是至關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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