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江蘇農村老家,春節前一定會蒸包子,正如俗語所說:“二十八,把面發”。大意是臘月二十八,家家都要發面團、蒸包子。
蒸包子大有講究。面發酵好壞意味著來年收成好壞,發酵越好預示日子越紅火;“發面”的“發”有“發財”“發家”之意;“蒸”寓意“蒸蒸日上”。
頭一天就將面粉、溫水與老酵頭攪和好。20世紀70年代農村未通電,更談不上增溫設備,就用棉被焐上,讓其慢慢發酵。餡也要提前準備好,食材都是自家種植或養殖的,有蘿卜絲、糯米飯、豆沙、雪菜肉絲等。豆沙餡有點費時,需將赤豆浸泡、煮爛,然后分批次包裹在紗布中,擠壓出糊狀的豆沙,倒掉殘渣,再將豆沙放入鍋中加油、糖翻炒,去掉過多的水分。
蒸包子的這天可熱鬧啦,幾戶人家拼在一起做包子,互相幫忙。揉面的揉面、揪劑子的揪劑子、搟皮的搟皮、包餡的包餡、上蒸籠的上蒸籠、燒火的燒火,分工明確,忙而不亂。揉面是力氣活,一般由男人去做,將發酵好的面加入適量食堿拌勻,時不時捶幾下,揪下一截,看看勁道足不足。做包子是母親的拿手活兒,她左手托著包子皮,右手拿著小勺將餡舀到皮上,左手旋轉、右手迅速捏成褶,那協調自如的手法令人眼花繚亂。一道道褶子細密均勻,一個個包子宛如一朵朵綻放的花。
我們小孩子總愛湊熱鬧,只能做在鍋膛里添把柴之類的事。頭天晚上父母親就關照我們,蒸包子時不許說“壞了”“癟了”之類不吉利的話。所以,當天都管住嘴不亂說話。土灶臺上是口大鐵鍋,柴火是樹樁一類的大柴,架起來燒,火旺蒸汽足。等水燒開后,將包子一籠一籠在鍋上轉幾圈,這叫“上氣”,目的是讓包子先“發”一下,然后再一起蒸。一次能蒸五六籠,每蒸幾分鐘就要“翻籠”,把最下面的那籠放到最上面,調換位置。這樣受熱均勻,包子吃起來松軟。
由于鍋膛燒火的時間長,室外煙囪周邊的溫度會逐漸升高,有時煙囪中還會冒出火星。所以,要用水潑在煙囪周邊的草上,防止失火。后來,條件改善了點,煙囪四周蓋起了瓦,再往后翻建成瓦房,消除了隱患。
不到半小時,包子出籠,頓時熱氣騰騰,滿屋霧氣,氤氳中香氣撲鼻,彌漫著面粉的麥香、豆沙餡的甜香、菜肉餡的鮮香。鄉親們臉上露出歡喜和滿足感,說笑間充滿和睦、喜慶氣氛。外面天寒地凍,室內暖意融融,感覺天也沒那么冷,生活已“蒸蒸日上”了。
這時,我們把剛出籠倒扣在大竹匾中的包子逐個翻身,并爭著去點紅、點綠。這也是有講究的,一來是討個好彩頭;二來是區分一下包子的餡。
我最喜歡吃地皮菜餡的包子。記得連續幾天春雨綿綿后,就和母親一道去撿地皮菜。田埂上、崗坡下,一團團地皮菜胖乎乎的,黑得發亮,一抓就是一小把。我四處尋找,發現地皮菜多的地方喊母親。我光顧著多撿地皮菜,卻粘了許多小草,回來后難以洗凈。母親倒有辦法,除留一部分用來炒菜外,其余曬干后,在風口處揚起,借助風力把小草吹盡,一下子就干凈了許多。然后保存好,用來做包子餡。這純天然的地皮菜,加入腌制的雪里蕻,佐以豆腐、蔥花、生姜末做成的包子,一口下去,唇齒生香,洋溢的是田野風味。家家用稻籮裝包子,一直吃到正月十五以后,包子吃完了,年也過完了。
現在老家仍延續這習俗,母親每年會讓我帶包子回城,放在冰柜可以儲存好長時間。我時常捧一碗粥,吃幾口香噴噴的包子,那滋味勝過珍饈美味。特別是吃到地皮菜餡時,聽窗外幾聲鳥鳴,回憶無憂無慮的兒時,追憶有趣的往事,頓感山野清風滿懷,閑情自在。
如今,包子品種多樣,用酵母發面來得快、品相好。而我獨愛老家土灶臺蒸出的包子,那沿用傳統的做法,有嚼勁、有田園氣息、有鄉愁記憶,更飽含家的溫情和濃濃的年味。
(作者系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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