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逆不道”還是“順勢而為”?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斷。
“關鍵是要創新。”
那些正在消失的“非遺”
2005年冬,文化界刮來一陣刺骨寒風,中韓“端午申遺”之爭以韓國在聯合國將端午祭申請為本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成功而告終。
業界慨忿之余,國務院快速行動,次年公布了京劇等首批518項國家級非遺名錄。截至2019年,我國已有國家級非遺代表項目1372項、非遺傳承人3068人,是在聯合國擁有世界非遺記錄最多的國家。
中國五千年文明,眾多光輝璀璨的非遺文化是國人對悠久歷史和人文底蘊的記憶延續,尤其是詩酒茶、琴棋畫等文化瑰奇,更被作為民族符號被海內外傳頌。
然而,當政府對非遺的重視與日俱增、國潮文化也方興未艾時,部分脫離時代的老技藝卻因無法適應市場而面臨消亡。
速度是觸目驚心的。
上海,滬上與江浙文化交織的淵藪,江南絲竹等不少非遺文化“已到了人老藝衰甚至后繼無人的地步。”天津,曾有上千道老會的“天津皇會”只剩100多道在活態傳承。南京,金陵折扇等288個非遺項目已消失1/3。而被視為國粹的中國戲劇,更是以平均每兩年3個劇種的速度加速失傳。
“我不想讓這門手藝被我帶進墳墓……”
你以為這種呼救聲只來自那些遠離現代生活的冷門非遺文化?它恰恰來自一個我們天天還在見、在消費的行當——茶!并且不止一位非遺制茶傳人表達過對傳承的憂慮。
綿延四千年的中國茶竟然也出現了傳承問題?
“非遺”制茶面臨傳承危機
2020年11月19日,自古盛產名茶的黃山舉行首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大會。
會上,受邀協辦會議的小罐茶罕見地將8位制茶大師中的四位:黃山毛峰、武夷大紅袍、云南滇紅和安溪鐵觀音非遺制茶傳承人同時請到場,與各方非遺研究單位共同探討非遺制茶傳承的困境與出路。
茶不是非遺,但制茶的技藝是非遺。中國茶,恰恰是因為品類和制作技藝的不同,而有了萬千種滋味的變化。
與很多傳統技藝一樣,非遺制茶技藝正在這個快節奏時代逐漸滑向危機的邊緣。
老謝家茶,從隋朝開始世代守在黃山毛峰的原產地——黃山富溪鄉的山里研究黃山毛峰制作工藝,整整1419年。到了第49代傳人——黃山毛峰非遺技藝唯一傳承人謝四十這代,年輕一輩已經少有人愿意留在茶園風吹日曬、沒日沒夜學習烘炒了。
武夷山大紅袍非遺技藝傳承人王順明,是武夷巖茶“國家標準”制定者之一。可年近古稀的王順明們越來越焦慮地發現,在他們眼中視若珍寶、守護半生的茶樹、茶道、茶藝,還在談論學習它們的多是跟自己一樣的老師傅、老匠人。
“很多斗茶品茶活動幾年見不到新鮮血液。”一位老師傅說。
“不管男的女的,不管自己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只要年輕人想學我就教!”王順明忍不住在非遺大會上鼓呼。
中國有上千種茗茶,幾乎每一種都有自己的獨特制作方法,但公眾叫得出名兒的大概只有西湖龍井、普洱等十多個品類。很多制茶師極怕這門手藝在自己手里真的變成“遺產”。
然而個人擰不過時代,大師的呼喊無法改變非遺制茶整體工藝落后、效率低下、產品跟不上市場需求的困境。
“土、老、繁、奢、事兒……”小罐茶創始人杜國楹曾如是總結傳統茶行業的問題。
自2012年起小罐茶團隊開始上山尋茶,接觸的茶企、茶區組織不下500家,有些老師傅八九十歲還在烘焙爐旁汗流浹背地揉捻茶團,滿手老繭和燎泡,還有人靠鼻子聞香斷火候,說自己一輩子不敢感冒。
這些被國家寫入非遺名錄的制茶技藝傳承人,普遍地潛藏在各處名山深處,有些甚至已經瀕于藝絕,做茶的人老了,喝茶的人少了,手工制茶的苦和累讓新人望而卻步,找不到接班人的可能說斷代就斷代了。
“當有那么一天,時代徹底忘了這群人,年輕人再也沒有工夫炒茶烹茶,沒有工夫享受喝茶的時候,我們也該壽終正寢了。”一位工夫茶非遺傳人不無心酸地說。
如何搶救非遺制茶
“400塊一張了哈,孟鶴堂馬上出場了,小姑娘要不要票?”
每周末,三里屯德云社劇場門外常有黃牛加價賣票,劇場內人滿為患,年輕人嗑著瓜子為孟鶴堂、周九良、郭麒麟們喝彩,掌聲笑聲雷動。
跟制茶技藝一樣,相聲也是非遺。可就在曲藝、制茶等非遺文化面臨困頓時,以德云社為主的相聲業者卻給當代年輕人重新下了一劑“文化之蠱”。
同樣打出了漂亮翻身仗的還有白酒、漢服、故宮文創等等。總結這些幾乎是“起死回生”般神奇復興的傳統文化的共性,關鍵詞都是:創新。撕破老氣橫秋的舊外殼,打破行業舊框框,大膽運用現代手段改造、包裝傳統文化,重新擁抱市場。
相聲復興,德云社用創新的內容、偶像的方式擊中年輕人。白酒復興,江小白們用創新的口感、清新的外觀吸引年輕人。漢服和各家老字號復興,也是用創新的工藝、新營銷打入新市場。
“非遺文化要和商業文化做對接,靠創新和現代化求生。”
首屆中國非遺大會上,清華非遺項目負責人宋立民強調,國家把非遺保護提升到戰略層面,就是鼓勵全社會尤其是商業企業,用創新手段傳承、搶救非遺文化。
回到中國茶業,大量匠人遠離市場、不懂消費喜好、缺乏工業化能力,不是不愿,而是不能適應新時代。部分企業這些年已經開始發掘散落在各地的制茶大師,把他們集合到一起做創新和市場化嘗試,“是非常有前瞻性、非常應該做的事情”。
確立了非遺創新這個大方向,對于具體如何靠商業力量系統地創新非遺制茶技藝,宋立民和中國非遺保護研究中心主任朱小健同時提到了小罐茶的例子。
“先整合中國茶行業里優質的非遺資源,用到工業生產線上,讓大師與小罐茶共同制定好茶標準,再用充分市場化的手段,將非遺帶進現代化生活場景。”朱小健分析道,經過這一套改造,小罐茶真正讓非遺制茶活了起來。
剖析小罐茶現象
正像研究新式相聲繞不開德云社一樣,剖析小罐茶現象,是研究如何讓非遺制茶技藝成為公眾認可、市場歡迎的鮮活文化的一個重要案例。
小罐茶究竟靠什么讓藏于名山、手工傳承的非遺茶,變成一夜飛進千家萬戶的大師茶的?
有人說靠營銷,有人說靠包裝,但這些都是1后面的0,是借雞生蛋的蛋和錦上添花的花。
真正讓非遺制茶完成從0到1的新生、完成從農產品到工業品,甚至消費品轉變的關鍵,是杜國楹用一整套標準化流程,一點一點把非遺大師的手作茶技藝,復刻為機器記憶,用科技智能讓那些靠經驗和感官直覺傳承千年的制茶方法,完成從前工業時代進入工業化標準生產時代的飛躍。
至于這套標準是怎樣建立起來的,難點在哪兒,其他茶企可以如何借鑒,筆者跟進小罐茶這些年的動作和實地考察企業工廠后,認為有關鍵幾項:
第一步,通過規模性摸查全國茶區、茶企、茶園,杜國楹找到了中國十大名茶中最好的一批茶葉供貨源,并與8位在各自品類上掌握正宗工藝的制茶非遺傳承人,建立起合作創新的默契和信任。
第二步,根據非遺制茶的工業化需求,建立智能產業基地和全國6大產區工廠,前后耗資約10億,打通首個茶葉研發全產業鏈和智能化流水線。
這其中,挑茶、封裝環節的大量智能化電子技術,如靜電除雜、雙紅外線儀、良品率視覺檢測系統、萎凋機等設備,因為從未被茶企開發過,需找到IBM、西門子等精工企業,從頭自主投資、自主研發定制。
第三步,在大師手把手指導下,把每個環節的制茶工藝和個人經驗,精確轉化為具有幾百道工序的智能化設備,把原先憑經驗判斷的不可衡量標準變成儀表盤上可以顯示的精確數字,效率大幅提升的同時避免了人為的不穩定因素,最大化還原甚至提升大師茶的品質和口感。
第四步,非遺傳承人最大的價值是他們對技藝的掌握,是腦力,不是體力。把大師從流水線上解放出來之后,小罐茶成立了茶葉研發中心,讓大師帶著100多位茶學專業的科班生,對中國茶的香氣、滋味、口感重新進行研發創新,用科學邏輯重新定義中國茶。
做足產品工夫后,小罐茶以小罐為標志性外觀,打破傳統茶葉的老氣和簡陋感,追求美感的同時兼具一撕即開的便捷;并引入瞬時充氮工藝,確保不氧化、不吸味、不受潮、不破碎。一上市即建立起高辨識度和差異化。
這一套推翻茶葉傳統生產、研發與銷售框架的模式出來后,在市場端和行業端同時掀起軒然大波。
支持者認為小罐茶救了非遺制茶,3年20億銷售,每購買一次都是小罐茶對它的好茶標準和非遺制茶文化的傳播,“不管你認不認同這種創新,它都讓非遺茶和8位大師火出了圈。”
也有人質疑小罐茶不是在傳承茶文化,而是在破壞行業規矩,不是幫助非遺,而是在蹭大師名氣——“弄個好看的罐子,裝點葉子進去,找幾個大師站臺,就敢冒充內行出來忽悠了?”
創新的步子再邁大點
不久前,在一次中澳高級別外事活動中,中方人員想贈送給一位喜愛中國文化的澳大利亞代表人員一份有文化底蘊的禮物。
時間緊迫,隨行人員備了一份散裝茶葉,但大家覺得不甚得體。最后時刻,東方衛視主持人李佳念帶的一份小罐茶解了圍。“外觀、品質和文化寓意都很合適”。那份小罐茶最終作為傳遞中國傳統文化的禮物送給了澳方。
以上是個偶發的巧合,但這個讓小罐茶偶然成為“新國禮”的巧合里包含著中國茶必須走現代化、品牌化創新道路才能自立于時代,贏回主流市場青睞的必然。
小罐茶是不是在營銷炒作?到底是賣茶還是賣IP?
流水線是否毀了非遺茶的原汁原味?
中國茶業有必要取悅“不懂茶”的年輕人嗎?
對于這些圍繞小罐茶的爭議,曾因為搞故宮文創被文博界罵為“罪人”的故宮前院長單霽翔,有過一番很對口的回答:
“(文創要做好)年輕人喜歡什么,我們就給他們獻上什么。”單霽翔說,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真正的保護不是落著塵埃,死看硬守,而是讓它年輕化,有魅力,有尊嚴,重新回到人們的生活中,主動傳播文化,出品特色產品,激發內生動力——“關鍵是要創新。”
創新才能讓文化遺產活起來。在吃透老祖宗留給我們的文化后,取其精華地大膽創新才是對文化最好的繼承。
帶著這種思維,單霽翔用一年15億文化創收讓質疑者噤聲、打造出史無前例的故宮IP,也是這種思維,讓白酒、相聲、漢服等被商業力量充分再開發的中國傳統“非遺”文化,這幾年帶領“新國潮”風生水起。
和很多固守傳統的非遺行當一樣,茶行業因為講究工夫和“底蘊”,一直有著對手工茶、工夫茶儀式感的迷戀和“內行人才懂茶道”的自賞,帶著這種心態,部分從業人拒絕先進的機器替代,不屑于迎合市場,不允許別人挑戰條條框框。
小罐茶之前,臺灣企業家創辦的天福茗茶,當年因為率先來內地推出連鎖專賣模式和各種品鑒茶服務,動了終端零售的蛋糕,就被當靶子攻擊。而主動學習連鎖商業模式的八馬、華祥苑等茶葉品牌,這幾年都靠標準化、服務和品牌化贏得了用戶。
真正愛惜一個行當、珍視一種文化,不是把它混成圈子,看到任何“異類”出現先一棒打死,更不是搞文化封閉抱殘守缺,而是以包容心態、開放心態、前瞻的眼光積極擁抱變化,接納創新,辨別每一次創新的出現是否對行業發展有利,對文化復興有益。
“非遺是我們祖祖輩輩的沉淀,是中國人之所以成為中國人的證據。”杜國楹認為,小罐里裝的是非遺技藝,茶杯里喝到的是中國味道。
所謂小罐茶式創新,外表是現代的、國際的,但靈魂是傳統的、中國的。和那些守護技藝幾十年的老茶匠一樣,杜國楹表示自己不想顛覆誰,他和大家一樣,想要靠創新讓中國茶能重新走向年輕,走向世界,走向復興。
“我不怕大家質疑我、鞭策我,甚至復制我這套,最好大家一起把中國茶業干大。”
杜國楹說,文化是大到一個民族,小到一個族群,在一個特定歷史時期共同的行為和習慣。大家都這樣喝就是文化,都不喝這文化就沒了。所以茶文化想要延續傳承,必須要有年輕人喝。
跟生活關聯度越高,文化越具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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