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桑果成熟。中國人的房前屋后,通常都會有一棵桑樹。每年到了春天,孩子們就能嘗到最新鮮的桑果,有時候果實成熟了來不及采摘,時常會掉落一地。外婆便把桑果來熬制成果醬,這樣香甜的零食,可以一直吃到夏天。
桑葚,雖然算不上是名貴佳果,但它卻濃縮著無數人童年記憶中美好的味道,因而成為一代又一代人們的恩寵。
桑,是一個古老的物種,在距今七千多萬年前的早白堊紀時就存活于世。
桑科植物,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分布廣泛,原產于地中海沿岸的無花果、印度的菠蘿蜜、太平洋群島的面包樹、亞熱帶地區常見的榕樹、令人聞之色變的見血封喉樹,還有釀酒的重要原料啤酒花等,都是桑樹的近親。
從南到北,廣袤的中國內陸曾經自然生長著大片的野生桑樹,上古時期先民在桑林里男女幽會和祭神求雨。《詩經》中有一首作品描繪了美人采桑場景,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中國最早的文字甲骨文中,“桑”,描畫的就是一棵樹,上有樹冠,下有樹根,枝葉茂盛。
廣東,地處嶺南,高山峻嶺阻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寒冷氣流,北回歸線穿越其境,熱烈的陽光、溫和濕潤的氣候,催生了荔枝、香蕉、木瓜、菠蘿還有桑葚等品種繁多的水果。
珠江三角洲水網密布,縱橫交錯,早就是“田稻再熟、桑蠶五收”的豐腴富饒之地,漢代已有種桑、飼蠶、絲織的活動,唐代各地商人和外國人都相繼來廣州貿易,販運絹絲。
桑基魚塘。“塘基上種桑、桑葉喂蠶、蠶沙養魚、魚糞肥塘、塘泥壅桑”,這種傳統的農業生態循環模式,至今還散發著勃勃生機。
桑葉宴是廣東順德人的創新發明。用新鮮桑葉包裹做成的“桑葉卷”,鯪魚肉與桑葉合烹而成的“春花餅”,用桑果醬焗的排骨,“黑木耳桑葉魚線”“桑葉剁肉餅”“桑葉豆腐”“椒鹽桑葉蝦”“上湯桑葉”……或鮮香,或咸鮮,有酸甜、有微辣,使席面上的菜式多味多型,多姿多彩。
中國人常用桑梓形容故鄉,一席桑葉宴,也飽含著濃郁的故鄉情思。
徽州,在中國的地理版圖中是一個過往的存在,它地處安徽、江西和浙江三省交界之處,外有崇山峻嶺,內有沃土桑田。新安江自西向東串起一個個古老的村鎮,這片山限壤隔之地成為山水逶迤、田疇交織的世外桃源。自漢代以來,為了躲避中原的戰火和災難,大量士族和百姓紛紛遷徙至此,他們挖塘蓄水、筑壩攔洪,植桑養蠶,在“粉墻黛瓦馬頭墻”徽派建筑映襯下,造就了一派“小橋流水人家”的別致風情。
隨著春夏秋冬時序流轉,徽州人有時背著竹簍進山挖掘冬筍,有時在村邊的溪水里釣魚,一碗冬筍炒肉和一盤小河魚炒辣椒,都是日常飲食中最好的下飯菜;佐餐的酒,則是采摘桑葚用古法浸泡封存而成。人生的風輕云淡,一半煙火一半清歡,都沉淀在時光造就的佳釀之中。
世界上最早的生態農業模式“桑基魚塘”,起源于中國太湖地區,這里處于中國第一大經濟區長江三角洲的中心區域,為上海、杭州、南京三大城市的腹地。氣候類型為亞熱帶季風性氣候,生態類型為低洼濕地生態系統,是典型的江南水鄉。
自春秋戰國時期開始,至今2500多年的漫長歲月里,由于中原地區戰亂不斷,北方老百姓多次南遷,國家經濟重心也開始南移,這一區域開始大規模開墾,形成湖光瀲滟,桑葉沃若的生態景觀,漁民們日出養魚喂蠶,日落點燈織布,延續著一種古老的生活方式。
南潯,自古出產優質的絲綢織物,當地人用蠶絲織制成“薄如蟬翼,輕似晨霧”的綾絹,南宋時已遠銷海外,被譽為“東方絲織工藝之花”。
浙江湖州東南部,在桑樹和稻田之間,隱藏著一處輝煌燦爛的文化遺址 —— “錢山漾遺址”。這里出土了距今4700年左右的家蠶絲織物,有絹片、絲線、絲帶、絲繩等,是中國迄今發現的人類史上年代最早的絲織品,被譽為“世界絲綢之源”。
桑蠶文化,在這片湖澤交匯的靈秀水土上,為中國的歷史版圖創造出一片新天地,在鐘靈毓秀的江南一隅,定格出一片繁華。
北京,是一座有著二千多萬人口的現代化大都市,林立的高樓大廈和密集的居民小區間,偶爾會有一片低矮的傳統四合院保護區,但院內種植的大都是海棠、石榴和柿子等植物,鮮見桑樹的蹤影。
唯有緊鄰紫禁城的北海公園東北角,一處幽靜的皇家遺跡中,分布著一片濃密的桑林,這里就是先蠶壇,清朝皇帝的后妃祭祀蠶神的地方。
每年春天,皇帝率百官去先農壇祭拜農神,祈求風調雨順;皇后和妃嬪則要到先蠶壇舉行“親蠶”大典,所謂“天子親耕,王后親蠶”,這種儀典在中國延續了數千年之久。
大清王朝最著名的一次“親蠶禮”,主角是乾隆皇帝的皇后富察氏,她身穿精美的禮服,在眾多妃嬪、公主、福晉和女官的陪同下,完成采桑、獻繭等一系列禮儀,由宮廷畫師郎世寧領銜創作的《孝賢純皇后親蠶圖》,如實記錄了當時的盛況。
蠶,是一種令人驚奇的變態昆蟲,從一粒細微的蠶卵開始,孵化成蟻蠶,就如生命的誕生,經過幾眠幾起后終于成蛹,類似生命起落沉浮后終于歸零,但它并未由此終結,竟然化為蛾破繭而出,同時還產下蠶卵,開始一輪新的生命循環。 蠶以桑葉為食,本來是桑樹的天敵,與桑樹相伴相生,也因此與人類相遇相識,從而深刻地改變了地球的生態和人類的歷史。
人類是怎樣發現桑蠶吐絲的奧秘,并因此腦洞大開,制就精美絕倫的絲綢來的呢?
原始先民可能是在野生桑林里采食蠶蛹或是占卜,他們切割、撕開蠶繭使得絲纖維松散開來,或者是蠶繭在自然的雨水浸泡中導致絲纖維分解,種種機緣使得人們對蠶結繭、繭抽絲這一自然過程有了直觀的認識。進而嘗試將蠶絲纖維編織成帛,從此開啟人類文明的錦繡華章。
四川,自古為天府之國,川人主要住在盆地區域,北有秦嶺阻擋寒冷氣流,周邊有高山鎖住濕霧,多陰雨、少霜雪,適合各種動植物的生長,也使女生們的皮膚異常白嫩。
蜀漢時期丞相諸葛亮力扶農桑,各市大街小巷到處是織布機的聲音,蜀錦成為與南京云錦、蘇州宋錦、廣西壯錦并列的中國四大名錦。
如今,諸多城市的街頭巷尾,都能看見身穿漢服的男生女生結伴而行,一個新興的文化消費市場正在快速成長。成都有近7萬名漢服熱愛者,有聞名全國的“漢服一條街”,聚集了諸多知名漢服品牌,繼熊貓、火鍋、麻將之后,成都又有了一張新名片:漢服之都。
漢服,是漢民族傳統服飾的統稱,又稱漢衣冠、漢裝、華服等,多采用桑蠶織物為材料。
當小時,是一位在漢服圈頗有名氣的成都姑娘,作為一名攝影師,她對“國風”十分偏愛。一個偶爾的機緣,有朋友邀請她去尼泊爾拍攝婚紗照,為了不落俗套,當小時向好友提出了以“漢服”為主題的想法,沒想到這組照片一出來就刷爆了網絡。當小時這才意識到漢服的魅力如此之大,正是這次“意外”的拍攝,讓她對文化的力量有了新的認知。
當小時發起了“跟著漢服去旅行”的活動,眾多熱愛漢服的男男女女紛紛參與進來,在中國大陸的名勝古跡合影打卡,日本東京、奈良,泰國、韓國、俄羅斯、印度、希臘、羅馬、布拉格、巴黎……世界各國的主要城市都有他們穿著漢服驚鴻一瞥的身影,“一直在高速發展的現代中國,依然有像我一樣一直喜歡傳統文化的年輕人,以微薄之力,帶著漢服去旅行,去感受別國是什么樣,也是為了讓我們記得我們是誰。”
上海,人稱“魔都”。不僅是中西文化交融的國際性大都市,也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門戶,旗袍相伴著滬上女性的花樣年華。
2020年底,上海明珠美術館舉辦了一場“以花之名”當代藝術群展,參展藝術家徐冰和梁紹基兩人不約而同,都選擇了以桑蠶為主題的作品,疫情對人類社會的沖擊,使得他們重新思考自然與生命的意義。
徐冰用新鮮的桑樹枝插成一個巨大花束,任幾百條蠶在樹枝上啃食桑葉,茂盛的桑葉經過啃食只留下枝條,蠶兒陸續在枝干上吐絲作繭,金銀色的蠶繭逐漸地布滿枝干,花束由蔥綠茂盛蛻變為另外一種艷麗的景觀。
出生于上海的藝術家梁紹基,卻喜歡隱居在云霧繚繞的天臺山,他靜心養蠶三十多年,創造了一系列以蠶的生命歷程為媒介的作品,“一只蠶繭就是一個宇宙,一根蠶絲就是一條生命線。”在梁紹基看來,蠶之思,乃是讓藝術重新返回自然,這也是人類的歸家與返鄉。梁紹基的裝置作品《火之祭》,營造出仿佛蝴蝶用生命在祭奠的感覺,也是它們從消亡到重生的過程。
從桑蠶化蝶新生的歷程,人類可以領悟生命由衰而復榮和由敗而復興的輪回奧秘,或許,這也昭示一個古老東方文明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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