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許多山區農村的青壯年或為生計、或為供子女上學,背井離鄉。他們的身后留下一個個年老體衰、艱難度日的孤獨身影——農村留守老人,守著一個村,守著一個家。他們自己種田打工維持生計,自己去醫院看病照顧自己,跟自己說話安慰自己。
(一)
2019年1月3日上午,西吉縣震湖鄉黨岔村西灣組。
64歲的南懷都坐在火爐旁的小矮凳上抽著煙,62歲的老伴姚春梅躺在炕上小憩。
地里的活計忙完,上學的孫子還未歸,難得的閑暇。
自小兒子移民搬遷至銀川后,南懷都一直跟大兒子生活。但5年前,大兒媳意外去世,大兒子受刺激,留下5歲的兒子離家出走,一走就是3年。
“不知道去了哪兒,找也找不到。”姚春梅說。前年,民政部門把在收容所找到的大兒子送回了家。而老兩口等來的不是家人團圓,而是暴力相向。大兒子每天都打姚春梅,拿著菜刀在家里肆意砍砸。
“我抱著孫子躲在炕腳,一動不敢動。”提起過往,姚春梅淚眼婆娑。
沒過多長時間,大兒子再次離家出走,自此杳無音信。
撫養孫子,日常生活所有的擔子都落在老兩口的身上。在本該頤養天年的年齡,他們擔負起養家糊口的壓力。
南懷都家里種了12畝田,小麥留著自己吃,洋芋胡麻苞谷用來賣錢;姚春梅邊照顧孫子,邊在村里打散工,喂養2頭牛,勉強度日。
“年齡大了,病也多,每天藥不離身,一年掙得不到1萬元,買藥吃飯就得大幾千。”南懷都說。
在政府危房改造項目幫扶下,南懷都蓋了兩間新房。他2017年只身去銀川打工,在工地上干活整一年,還清了1萬多元債務,落下了胃病。
“2018年住了兩次院,急性胃炎、胃潰瘍。”南懷都說。在醫院吊針7天,他都是自己照顧自己,老伴要在家照顧孫子。吊針的時候不敢睡覺,怕睡過頭,沒人幫忙喊護士;吊完針,自己去醫院附近小賣鋪買點餅干面包充饑。
“人老了,體力精力都跟不上了,干活很吃力。”南懷都說。
2018年11月,他和老伴要把地里的玉米拉回家。行至家門口的陡坡,車上玉米過重,三輪車行駛緩慢,老伴下車去后面推車。而在這一過程中,南懷都出現短暫性昏迷,松開了油門。車后滑翻車,姚春梅躲閃不及被壓在了車下。這時,南懷都才恢復意識,把老伴從車下拉出來,收拾好玉米,開車回家。
一次意外讓南懷都后怕,他不怕自己生死病痛,卻怕自己倒下,不能照顧年幼的孫子今后生活。
(二)
1月2日16時,西吉縣紅耀鄉紅耀村黨支部書記謝世泊看到76歲的劉宗漢拄著拐杖從村里的小賣鋪出來。
“叔,你買啥了?”謝世泊問道。
“買了幾袋方便面。”
“有啥困難記得跟我說。”
說完話,劉宗漢拎著方便面往家走。西吉下了幾天的大雪,雪還未融化,白茫茫一片。劉宗漢每走一步都特別小心,謝世泊看著老人的背影,覺得人老了真的特別孤單。
回到家,劉宗漢用右胳膊壓住方便面,左手撕開包裝,把面放進鍋里,煮熟后左手端起鍋灶,把面、湯一股腦倒進碗里,案板上狼藉一片。
劉宗漢的右手2018年7月份骨折,做飯、打掃、穿衣、吃飯都靠左手完成。左手沒辦法拿筷子,他就用勺子,連面帶湯往嘴里倒。
“那天剛下完雨,我想出去轉轉,剛出院門滑了一跤,摔倒時右手撐地就骨折了。”受傷后,他趕忙給在縣城工作的女兒打電話,女兒趕回來帶他去醫院治療。“為了方便照顧我,大女兒讓我住她家,但在女兒家住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2018年12月,劉宗漢回到了村里生活。
劉宗漢家有6個孩子,4個女兒外嫁,大兒子為了供孩子上學去了西吉縣城打工,小兒子在廣東打工。
劉宗漢一直獨居,“想過搬到縣城跟孩子們住,但是城里房子租金太貴了,付不起。”
吃喝兒女都在操心,但劉宗漢很怕自己在家發生意外無人知曉。
2018年3月10日凌晨1時,劉宗漢的鼻子突然出血,拿衛生紙塞住,接著去睡覺。誰知血卻一直不止,他趕忙叫醒了探親在家的孫子。等孫子去外面聯系好去醫院的車,劉宗漢已經流了小半臉盆的血。“頭暈得都快爬不起來了,幸虧孫子當時在家,如果他不在,那就壞事了。”劉宗漢說。
劉宗漢被送去醫院檢查,是鼻腔血管破裂。
而類似的鼻腔血管破裂后來還發生過一次,幸運的是,當時恰好有人在身邊。“不是每次意外都能那么恰好,不然暈在家里幾天都沒人知道。”劉宗漢說。
從劉宗漢家的山坡上走下來,記者回首,正好看到送客的老人緩緩轉身,每一個動作都很吃力,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夕陽靜默,將老人的背影無限拉長,孤獨凄涼。
(三)
到西吉縣震湖鄉黨岔村元灣組李興堂家時,老人正在打掃院內的積雪。
看到有人來,他顯得特別高興。熱情地拉著記者的手,邀請來人一起進屋坐。
從院子進屋門,他會換鞋,室內是家居拖鞋,室外是干活布鞋。屋內擺放著2張單人床,一側住人,一側堆放雜物。“這是民政部門發的棉大衣,地上放的米面油是政府捐助的,那套茶具是自治區60大慶時政府送的。公家養著我呢,餓不著凍不著。”李興堂說。
李興堂家有3個孩子,大兒子移民搬遷到了銀川,小兒子在石嘴山大武口打工。老伴去世已20年,他一直獨居。
桌子上擺放著吃剩的飯菜,是一小碗腌菜。李興堂說,他一天只做一頓飯,早上開水泡饃,晚上熬點粥泡著餅子吃,偶爾吃點面條。日常去鄉上買東西,70歲的李興堂會騎著兩輪重型摩托車,繞著山路去采購。“去年下半年發現眼睛不太好了,看東西有點模糊,不敢騎摩托車就走路去。”
從村里去鄉上,買藥、買菜、買饃,李興堂要走1個小時。
2018年9月,李興堂搬進了危房改造項目給蓋的新房,村里老人家里都是炕,他的家里卻是床。
掀開床單,記者看到了李興堂的床。3塊木頭、2塊磚、幾個廢棄凳子、箱子堆砌而成,床板上鋪了一床褥子、兩三條舊床單。“住進來一個多月,床塌過一次,我又重新壘跺好,再沒塌過。這些都沒啥苦的,就是有點孤獨。” 李興堂說。
兒女們每個月會給李興堂打一次電話,平常,他就一個人在家。“家里窮,別人也瞧不起,平時不出門,就在家里坐著或者看看電視。”但其實很多時候,李興堂是在一個人淌眼淚。“每天都會哭,自己跟自己說話,一個人太孤獨了。”說著話,李興堂的眼淚就下來了。
以往種地的時候,有事忙,寂寞情緒尚能有處排解。自從2018年,李興堂體力不支,沒辦法種地后,老人感到分外孤獨。
“我聽說建檔立卡戶可以申請縣里的保障房,我打算申請一套,這樣小兒子就愿意回來了,到時候我跟他一起住。城里有了新房,小兒子或許也能討上媳婦。” 李興堂期待著。
西吉縣是勞務輸出大縣,2018年勞務輸出總數約12萬人,將近占西吉縣總人口的四分之一。據了解,李興堂所在的元灣組,年輕人全部外出打工,組里只剩6個老人。
李興堂新房的旁邊是他以前住的老屋。屋子已閑置,屋內因無熱源感覺分外冷,窗玻璃四處破損,門上的窗戶不能關緊,有兩指寬縫隙。“是搬進新家后,窗戶才壞的嗎?”“不是,已經壞了很多年了,這屋夏天都冷得很,冬天更冷。”李興堂說。
…………
“出門一孤影,進門一盞燈”,農村留守的老人們身體上受著勞累,心里受著煎熬。但他們仍惦記兒女的不易,怕給兒女添麻煩。
“兒子一家子也都是打工為生,還要供孩子上學,不容易,我自己一個人能行。”南懷都說。
“兒子靠賣饅頭養活兩個讀書娃,生活不寬裕,我好著呢,不用他們操心。”劉宗漢說。
“兒子一個人養著一家,家里4個孩子,我有吃有喝,不給他們添麻煩。”李興堂說
“人疼人總是往下看,不往上看,父母疼兒女,爺奶疼孫輩。”西吉縣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說,“農村留守老人是老人這一弱勢群體中的一個‘脆弱群體’,希望我們各方可以給予關注關愛,讓他們可以生活得更溫暖,不要害怕不要孤單。”
記者手記:采訪的三位老人都是村里的貧困戶,但由于有黨和政府各項政策幫扶,老人們溫飽都不愁。房子享受危房改造補貼,住的都是新房;每個月低保養老金殘疾人補貼有300元左右,每年還有來自民政、對口扶貧單位的各項慰問。但精神上的孤獨卻深植于心,無處可解,希望兒女能多回家看看,也希望社會各界可以給予更多關注,我們的為老服務可以讓農村老人得到更多的專業陪護和精神慰藉,讓他們真正老有所樂。
(智 慧)
摘自《寧夏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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