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是奇跡的制造者。擺布種子的,首先是命運。種子在風里飄蕩,被雨水沖刷,可能落進山間激流、光禿禿的巖石縫里。有一部分進了鳥獸的胃部,還有一部分陳列在人類的餐桌上,它們被剝奪了繁殖的權利,把天賦的潛能原封不動地還給老天爺。幸虧上蒼明了淘汰的殘酷,總是把成活率估計得極低,為此,采用海量戰術,哪怕一株花生、一叢仙人掌,也讓它們產出千百倍于自身數量的種子。
美國作家梭羅筆下的種子是這樣的:五月,綠色的榆錢種子,粉色的紅楓種子;六月,白楓的種子如一群群綠色的飛蛾;七月,越橘的種子憑著醇美的氣味,乘上鳥的空中快車;八月,薊草的種子恣肆破土;九月,五針松的種子乘風蹁躚;十月,白樺的種子踏雪而生……
種子是擁有自在自為的哲學的。除了極少的例子,如人所炮制的豆芽菜之類只需水、不需要泥土,且一律是短期行為,其他大多數種子都脫離不了泥土,此外,還要有相應的季節。泥土里的種子吸收水分,膨脹如受孕的母性的腹部,繼而爆開,里面的子葉或胚乳動員起來,輸送營養。最先發育的是根,八爪魚一般,抓住泥土。胚軸伸出來,發育成連接根和莖的部位。最后,胚芽長成莖和葉,驕傲地掙脫泥土,最初的萌芽接受陽光的愛撫,不勝嬌羞。此時,種子已死,它“投胎”于嶄新的生命。沒有哪一種犧牲比種子更加爽快、更有價值。
要問什么是種子的哲學,是生長。它從事沉默而悲壯的生產之時,可曾為“破土以后如何”憂慮過?是的,胚芽從破殼開始,來自螞蟻及各種昆蟲、水災、旱災的危險就無時不窺視著。出土以后更是,最柔弱的一類,被豬一拱、狗一踩,或者貪玩的小孩順手一打,就“報銷”了。
然而,種子無所畏懼,不屑于計較日后能不能成活、活出什么光景,而是全力以赴于長大,以履行繁殖的使命。它無與倫比的力量來自生長。想知道種子生長的兇猛嗎?看看那些樹上寄生的、巖石下鉆出來的、懸崖上斜伸的植物吧,就連專吃種子的天敵,也不得不充當它的傳播者。梭羅指出,松鼠和櫻桃鳥就是這般角色,“這是它們付給大自然的稅款”。
人應該學習種子的哲學。種子以死亡實現繁殖的過程,形諸人類,就是全新事物的產生。“天曉得生出來的是什么”,這是共通的憂慮。害怕事與愿違,擔憂結局糟糕,許多年輕人不敢去結識新朋友,不敢結婚生子,不敢嘗試新事物。不如簡單一點,放下種種憂慮,像種子一般勇敢生活吧。
(劉荒田)
摘自《齊魯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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