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臘月二十四是個晴好天氣,是父母拿兒子和準媳婦的生辰八字請專人看過而定下的結婚日期。這一天過得甚是喜慶。一大早,一批請來的業余廚師隊伍在街角臨時建起來的土灶上開始生火做飯,他們帶了炊具和大量的餐具,以及能擴音的播放喇叭。村里家中娶媳婦是要提前兩天開始播放喇叭的,喇叭里傳統內容都是一些戲,如《女駙馬》、《穆桂英掛帥》等等,還有一些年輕人叫不出來名字的戲劇。聽得不耐煩了,一些小年輕們會加進一些現代歌曲,比如《最浪漫的事》、《今天我要嫁給你》之類的,但是放了一天就被廚師長無情地換掉了,說這些歌曲沒有戲曲聽得響亮順耳。
早上九點半,新郎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手捧鮮花,在院子里臨時架起來的供奉桌前,三磕頭拜別父母,然后在家中長輩的帶領下,跟著迎親隊伍去接新娘。陪同長輩的包里要帶上大幾千的紅包,應付各種突發狀況。在經過一系列的禮俗后,終于迎回了新娘,四個圈牌子的婚車在鄉土小路上一路馳騁,婚車前面是一輛四輪小型露天卡車,是負責點炮開路的。在快到村頭的時候,前面負責點炮的堂哥接到電話,要求在路上暫停一會兒,因為村里有戶人家長輩去世正在出殯的路上,要避免和他們一行人撞上。等出殯的人過去了,堂哥接到負責蹲點人的電話,然后一聲令下,迎親隊伍二十輛汽車加一輛大巴車順利走了個圓圈回到家。專人掐指一算,在紅紙上寫下宜、忌事項,屬相雞、狗、兔的人要回避,因為屬相相克。新郎新娘都是命硬之人,所以要拜兩次天地,第二次要換不同裝束。拜堂之后就是大吃大喝的宴席。
這是河北省南部的一個村莊,縣里多年被定為貧困縣。曾經風靡的購買越南媳婦的故事在這里真真實實地發生過。有幾個越南媳婦都已經學會這邊的土話,在此處安家生子,有些會定時拿丈夫存下的錢偷渡回國救濟父母姊妹,而有些被強制拐賣的基本已經忘記了家在何處。本篇文章主人公是一個跨越城市與鄉村的年青一代的縮影,他技校畢業,由于聰明刻苦,在城里闖蕩了幾年,成為一名藍領工人,接受一切現代知識的洗禮,但鄉土烙印猶存,徘徊于鄉土與現代城市,體會雙方拉扯的撕裂感。
在聽到這個人要結婚的時候,他的親戚包括鄰里都為他的父母松了一口氣。結婚這天,他剛過完25周歲的生日沒幾天,但村里人都是以虛歲計算。他的相親之路從20虛歲開始,到年前26歲終結。一年又一年,這個小伙子來回奔波于城鄉之間,哪家有媒人來說親了,他就要回來相親。期間跟父母鬧過很多次別扭,母親甚至說過,“哪怕你以后要離婚我都不管,先看一個差不多的娶了。”在長達三年的時間里,父母從最初的掙扎、嘮叨,到后面的看開,這對雙方都是一個漫長的折磨過程。每次父母走在街上遇到族里的長輩,長輩第一句話就是,“兒子成家了嗎?要趕緊啊!”在村里,無論成就多大,但兒子到年齡沒娶親,那就是父母的大罪過,任由街坊鄰居說嘴,都沒有還口的余地。這種傳統看法很固執,但隨著大量青年外出務工以及大齡男女單身青年的存在,習俗的力量在慢慢變弱。漸漸地,懂得變通的母親看開了,雖然仍在不斷地給兒子制造相親機會,但不會強逼了,開明的母親認為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也要學會順勢而為。
村里的女孩子相親要求很高,有的看你條件一般,連見面都免了。三年前,父母為了給兒子增加相親成本,把多年的積蓄拿出來,去城里買了輛汽車。汽車開回來一段時間,說親的人猛增,但仍別不過女方對家境的挑剔和兒子對現代婚姻的堅持。兒子外出務工,老一輩不會開車,汽車就在家里閑置了,跟農用機動三輪車一起被放在院子西邊。早已蓋好的準備結婚用的房子,鋁合金的窗戶也不再時興。
又3年過去了,之前一個相過親的女孩子,在年齡漸大又找不到更好的人家時,向媒人打聽這個年輕小伙的近況。媒人一看有戲,就立刻聯系了兩家,在見面的第三天,雙方就開始討論彩禮婚假事宜,半個月后,雙方定親了,女方比男方大兩歲。一個半月后,也就是今天,他們結婚了。男方先給了女方10萬彩禮,再在城里買了房子并付了首付,車早已經買好了,然后決定先在老家結婚,新房裝修好再搬家。隨后,男方又把家里重新裝修了一遍,添置全新家具。在訂婚的前一天,雙方因為房子產權問題產生了糾葛,本來對婚姻有抵制的小伙不樂意了,但在舅舅一干長輩和輿論的壓制下低了頭。閃婚在城里人看來是時髦、前衛,農村人卻都習以為常。不知究竟是誰走在了誰的前面。
婚禮過后,已經正式上位為婆婆的六旬老人一大早起來,給媳婦做飯,待到媳婦吃完,再拿回來刷洗鍋碗,接著思索給媳婦準備什么樣的豐盛午餐。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婆婆每天就是小意地伺候媳婦以及默默拜送子觀音,期待孫子的到來。過高的婚姻成本使得婆婆端不起婆婆的架子,雙方地位來了個大反轉,而公公會不時拿著密密麻麻的賬本,上面記著向親戚朋友借來的錢,這個5000,那個3000……十幾萬的債務,是這個剛過六十的老人不吃不喝在村里建筑隊干上十多年才能湊齊的數。老人尋思著怎么還債以及優先還哪個手頭比較緊的親戚……
然而生活總是充滿了向上的力量,盡管小伙兒對婚姻有諸多的不滿意,他會偶爾替媳婦洗碗,年后再回城市上班掙錢,撐起這個家。他會對私下對父母說,“以后掙了錢,我會給你們一部分,給媳婦一部分。婚禮的債務你們別擔心,我來還。”他的妻子是父母舉全家之力幫忙娶回來的,父母畢生的血汗都付諸于此,盡管他有諸多的不忍,但他也有自己的無奈。他是婚姻斗爭的失敗者,他向現實屈服妥協,但誰又沒有自己的苦衷呢。
毋庸置疑,以后這個小伙和妻子會在縣城里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他們的家庭會慢慢由農村過渡到縣城,完成家庭階層的分化與蛻變。不再延續父母一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生活,土地與他們的關系也僅僅是戶口本上那么一個干巴巴的糧農身份,他們家庭的務農歷史會在終結于父母這一輩。而婚姻就是他們階層上升的一大推手,通過婚姻向家庭內用力來實現壓力的轉移,這是市場開放以來農民實現階層分化的手段之一。在這看似衰敗而又陋習眾多的農村,盡管他們階層分化的過程很痛苦,但這狠心的一次自我撕扯,可以將下一代推上一個階層,因此,其總體發展方向還是向上的,還是有潛在的活力和希望。隨著這一代代的推舉,有可能這個年輕小伙的兒子可以自由選擇婚姻伴侶,可以自我選擇想要過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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