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的家鄉S縣,地處安徽西部,以茶葉和水利設施聞名,是一個純粹的勞動力輸出縣。近幾年依靠國家政策的扶持和靠近省城的位置優勢,縣里也興起了一些工業企業。自從讀大學離開家鄉以后,我與家鄉的聯結就只在每年的春節,而就是在這有限的時間里,大家也都忙著走親訪友,真正與親戚朋友的交流很少,而對于我的同輩人或者稍長一些的人,他們與家鄉的紐帶也在逐漸松弛。
C是我的鄰居,40多歲,有一對14歲正在上六年級的雙胞胎兒子。C從事油漆工這個職業已經20多年了,我們這里的年輕人沒有讀大學的,男性以從事木工、油漆工和泥瓦匠為多(近些年,因為勞動強度大加之室外操作,做泥瓦匠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女性則多從事服裝行業,朋友親戚間都有傳幫帶的性質。男性進工廠從事流水線為人所看輕,似乎會一門手藝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錢。
談起早年的經歷,C說“我是初中畢業就不念書了,自己皮(調皮),成績不好,家里也沒有讀書的條件。畢業后在家里待了一段時間,后來就出去了。跟著一個表叔學油漆,在江蘇張家港那邊,邊學邊做,學徒按規矩頭兩年是沒有工資的,年底的時候師傅會買幾件衣服,給個紅包。”
他早年行事有些輕浮,快到30歲才結了婚,在農村算是妥妥的晚婚。愛人是與他在同一個城市做服裝工的鄰縣人,比他要小了十來歲。結婚對于我們那里的年輕人具有特殊的意義,是成人的標志,許多浪子回頭的故事都是結婚引發的。C兩口子婚后的工作熱情很高,加上很快兩個兒子出生帶來了經濟壓力,兩口子拼命干,加上多年的人脈積累,C也漸漸從打工變成了包工,生活也算越來越好。
2017年春節,C夫婦決定過完年不出門,留在S縣打工。促成這件事的契機有兩個。一是孩子要上5年級了。上個世紀90年代筆者上學的時候,每個村都有一所小學,中心村有初中,這樣每個適齡兒童在本村范圍內就可以接受完整的初等教育。而到了C的小孩這一輩,村里的小學早已廢棄,只有中心村才有一所小學,且只有1-3年級部,再往后就只能去鎮上的學校。一定意義上,教育環境的變化對鄉村生活結構的影響是整體性的。我們小小的自然村落只有9戶人家,但有適齡上學子女的4戶里有3戶(包括C)在縣城買了房子,這個比例可以說是相當高。縣城平均房價超過8000元/平方米,買房還是有一定經濟壓力的,但是為了讓子女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們只能迎難而上。C的兩個小孩3年級的時候已經提前轉到鎮上小學,由C的父母租房子陪讀。然而上一輩畢竟與新的社會要求越來越遠,C夫婦計劃是2018年裝修好縣城的房子后就留下來陪孩子。
另一個契機與本地區的產業發展現狀有關。本鎮的羽毛產業起步于于20世紀90年代,如今已成為全國最大的羽毛交易集散地之一。依托羽毛產業,鎮里建起了工業園區,對外招商引資,C的愛人L在蘇州打工,服裝廠的老板剛好是本縣人,準備在工業園投資分廠,L因為是本地人加上為人誠懇工作勤勞,被安排在新廠從事基層管理工作,這樣工資就和在總廠差不多了。
2018年,C兩口子就留在了家鄉。對C來說,這一年不算成功,“以前問過本地從事油漆工作的,工資和外地差別不算特別大,想著能就著(照顧)家里。2018年我們就沒去江蘇了,L的工資還算穩定,但我最后算下來,這一年基本沒存下什么錢。”究其原因,C認為是剛回本地,門路少,所以打散工多,活接的也不是很順利,經常出現空檔期,而且在家后親戚朋友人情往來既是支出又經常耽誤時間。于是2019年,C讓L留在了家鄉,他一個人出門了。
但對于C這一代人來說,留在家鄉為了孩子的教育這樣的初衷也許并沒有很好地實現。他們都沒有接受很好的教育,很多只是初中畢業,對于當前學校的新內容和包括新媒體在內的各種科技都掌握不夠,也沒有能力輔導孩子的學習。所以在兩個兒子要上5年級時,C將他們轉入了一所寄宿制的私立學校。而本村的4個學齡兒童有3個是在這所私立學校上學,還有1個剛剛從這所學校畢業。像C這樣在外面闖蕩多年的人,自覺吃了文化的虧,所以對孩子的教育也舍得投入。近年來,本地私立學校很興盛,這些私立學校相對公立學校收費起碼要高出一倍。家長們對自己的知識水平沒有信心,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老師們身上,而寄宿制對他們來說好像會得到心理安慰。
新的一年春節,因為疫情的影響,C還沒有出門,但他已經決定好還是去江蘇,L在本地的工作穩定,這樣兩人就只能異地生活。談起什么時候能真正回到家鄉,C的心里也沒有底,可能要等到房貸還完。至于回來后做什么,C說想做一些小生意,但具體什么生意,他還沒有想過,這一切好像都離他還很遙遠。
準確地說,我對C的了解相當泛泛,在很多時刻,他們打工的具體生活都離我很遙遠,我也難以做到感同身受。2018年,借鄉村振興和精準扶貧的契機,村里通外的水泥路修通了,村口也修建起了漂亮的小廣場,并且像城里公園那樣增添了很多健身設施。河長制實行后,村旁的小河減少了垃圾傾倒變得清澈起來,垃圾回收也有專人負責(回收并不是很到位,會出現堆積現象)。和C聊起來,他說看著村里環境變好后,他們也愿意在老家生活。但本地沒有相應適合他們發展的產業,或者是工資水平太低。對于C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他們還知道未來可能在村莊,而像比C小10歲左右的我們這代人,未來的可能性更復雜,在我們這個小村落里,有4個跟我同齡的人,他們一個在縣城,一個在省城,兩個在外省的大城市,并且都已經買房并生兒育女,要想讓他們再回到農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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